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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血吃三七片行吧,咯血能吃三七粉吗

咯血能吃三七粉吗你好!可以吃三七粉的!三七粉和三七的功效一样,活血止血,益气滋补强身健体,对于出血三七粉有很好的止血作用,咳嗽还可以迟白芨、川贝等止咳中药,一起吃止血又平喘,能有效改善咳血症状,三七是有悠久使用历史的中药,安全有效!仅代……

1,咯血能吃三七粉吗

你好! 可以吃三七粉的!三七粉和三七的功效一样,活血止血,益气滋补强身健体,对于出血三七粉有很好的止血作用,咳嗽还可以迟白芨、川贝等止咳中药,一起吃止血又平喘,能有效改善咳血症状,三七是有悠久使用历史的中药,安全有效! 仅代表个人观点,不喜勿喷,谢谢。
吃这些药物不能随便吃的。一定要确诊病情,对症下药。否则会出问题的。最好去医院检查一下。
你好,根据你的情况来看,建议找中医去系统辨证,开药,三七粉有活血化瘀,养阴的作用,会好起来的,可以每天吃2克,会好起来的。
功能主治 生三七具有:跌打瘀血、外伤出血、产后血晕、吐血,衄血等血症, 熟三七具有:用于身体虚弱、食欲不振、神经衰弱、过度疲劳、失血、贫血等;。[1]
三七粉的主要功效是化瘀止血,活血定痛,所以咳血的患者是可以吃的。意见建议:三七的服用方法多为研末吞服,一般每次1~1.5g,每天一到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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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支气管扩张咯血能吃三七粉吗

支气管扩张是由于患者的支气管及其周围肺组织慢性化脓性炎症和纤维化,使支气管壁的肌肉和弹性组织被破坏,导致支气管变形及持久扩张,治疗的办法一般就是抗感染和化痰、祛痰治疗,关键是要对症治疗才会有明显的疗效!
三七粉外用有止血功能,内服有活血化瘀功能,而且是血管的清道夫,个人认为不应该服用,你最好到医院问问专业的医生再做决定,别起到相反的作用。
可以吃三七粉止血,效果很好的。注意休息不要熬夜劳累过度。不要紧张焦虑。建议配合抗生素治疗效果更好的。可以吃头孢克肟治疗。或者配合中药调理效果很好的
《脑梗死后三七粉能长期吃吗?》 文/钟文龙,本文原创。 答:不能。 原因1:任何药物都不能长期吃,长期吃有害健康。 原因2:脑梗死患者吃三七粉效果不行。网传的三七粉治疗脑梗死效果怎么怎么好,那只是片面之词你不要相信。 同样你试吃半年,有没有效果你自己就明白了,绝对有害的。 原因3.很多药材都是人工种植生产的,不是地道的药材,药物毒性比地道药材明显高。因为中药材你看不出他的品种。 综合考虑,建议你吃一段时间,觉得好就吃。觉得不好,就停止不要再吃了。希望你采纳。
你好! 没啥用,别吃凉的,注意别着凉,多运动, 仅代表个人观点,不喜勿喷,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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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七一次要吃多少才会止血

三七怎么吃 一次吃多少的量?   (1)三七粉、三七片或三七胶囊,一次2克,每日2-3次,温开水或温米汤送服。可治疗各种体内出血,如胃出血、鼻血、吐血、便血、尿血、子宫功能性出血、皮下出血、眼出血及脑血管出血。   (2)三七粉、三七片或三七胶囊一次2克,每日2-3次,温开水或温酒送服。可治疗血瘀而致的月经不调、闭经、痛经及产后恶露不停,小腹瘀滞疼痛等。   (3)适量三七粉与适量蜂蜜调和成糊状,直接敷面10-20分钟,具有活血润肤、抗衰老的功用,长期敷面可使皮肤光洁、细嫩。(敷面期间,再用蜂蜜水内服三七粉效果更佳)。   (4)三七粉、三七片或三七胶囊一次2克,每日2-3次,温开水或蜂蜜水送服。可治疗支气管扩张症、肺结核和肺脓肿等引起得咯血。具有止血、镇咳、祛痰及镇痛作用。   (5)三七粉、三七片或三七胶囊一次2克,每日2-3次,温开水送服。能使心肌耗氧量减少,有助于减轻心脏负担,故能治疗冠心病和心绞痛。   在保健领域吃三七,有很多方法:三七茶、三七粥、三七酒等,吃三七一次量3---5克,10---15天一次。时间短易上火。
一次3g,每天两次,用温水冲服,感冒睡前不要服用
三七怎么吃 一次吃多少的量?   (1)三七粉、三七片或三七胶囊,一次2克,每日2-3次,温开水或温米汤送服。可治疗各种体内出血,如胃出血、鼻血、吐血、便血、尿血、子宫功能性出血、皮下出血、眼出血及脑血管出血。   (2)三七粉、三七片或三七胶囊一次2克,每日2-3次,温开水或温酒送服。可治疗血瘀而致的月经不调、闭经、痛经及产后恶露不停,小腹瘀滞疼痛等。   (3)适量三七粉与适量蜂蜜调和成糊状,直接敷面10-20分钟,具有活血润肤、抗衰老的功用,长期敷面可使皮肤光洁、细嫩。(敷面期间,再用蜂蜜水内服三七粉效果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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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他有这些表现说明你只是备胎

作者/小堂姐,来源/二更食堂(ID:shenyeshitang521) 晚上好,小笨蛋们 昨天朋友和我说, 柳一又去找小杨了, 一大早起来捯饬了将近两个小时, 和往常出发前一样,脸上写满了开心和期待, 三个小时的路程对于她来说,算不了什么。 也不知道最后会不会和往常一样, 变成掩饰不了的悲伤, 然后落荒而逃。 柳一喜欢小杨, 光明正大的当备胎, 这在我们这个圈子也不是什么秘密。 她喜欢陪着小杨吃饭看电影,聊天喝酒, 然后做着情侣才应该干的事。 就算第二天醒来,抱不到他, 她也不在乎。 备胎这条路她算是一条道走到黑了, 你劝不回她,有些人犯起贱来, 你拦也拦不住。 今天小堂弟就和大家聊聊: 如何判断自己是否是备胎? (以下内容选自读者留言) ▼ 我对她比他男朋友对她都好 但她就是没有分手的意思 @丁小神 当你怀疑自己是不是某个人的备胎的时候 你已经是了 @mannix 看看自己能不能挂在车屁股上 @blueberry 见面只做爱 @桃子 他时常主动找你 但是有时候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会很关心你, 却只会耍暧昧 @123456 首先看看自己存在的作用 是不是都在给ta打杂,如果是你那可能是备胎 然后,看看在黄金时间ta是不是都有约 如果是,那恭喜你米其林轮胎拿好 @long 悲哀的是 即使知道自己是备胎, 却还放不下他 还是想去把自己的爱都给他 @love you 每次看他的动态,就像在做阅读理解 每一句话都自动翻译成在一起吧 @羊儿 一只备胎的日常 早安 起床 么么哒,在么 干嘛 吃了没 多穿 快回 外面冷,无聊 中午 吃点啥 嗯嗯 没错 哈哈哈,哎呀 心疼 多喝水 没事 再聊 你忙哈,晚安 早睡 祝好梦 宣你 N久 你造吗 @小包子 聊天的时候他回复的时间久你十倍 出门的时候你准备的时间是他的十倍 @苗喵猫 地位忽高忽低,态度忽冷忽热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香蕉 真羡慕那些可以做备胎的人 我不过是人家换备胎时的千斤顶 @miss林 如果对方和你相处就像钓鱼 偶尔给点食,从不给吃饱 要饿死转身走的时候,又喂点儿食 那你绝对是备胎 @由婷婷 看对方怎么介绍你 备胎一般都不会被介绍成男女朋友关系 @不负相思,不负卿 看她去洗澡了之后 还回不回来了 @陈门西 不定时出现,不定时消失 又不让你走,又不让你留 不说爱你,也不说不爱你 反正她对你有意思,但是没那么多意思 也就是意思意思 @Zj杰 翻看他的手机 满满的都是别的女人照片 微信都是和她聊的很暧昧 电话联系人只有她,他只告诉我说 只对她有好感而已,而我只是提款机 @Sophie 除了啪啪啪 其他时候从不联系 跟约炮一样 @厌世 不介意见你在深夜里徘徊 不介意别人见识你的妩媚 不介意你尝试放纵的滋味 @夏 只要不主动理他, 如果他也没理你 那就恭喜你 @大象 备胎到老,也行 最起码一直在他身边 @风清木兰 别当备胎, 不管自愿的也好,还是蒙在鼓里的也罢, 当你知道你是替换的那刻起 , 还是酷一点,掉头走吧。 备胎难当,这条路很窄, 只能容得下一辆车,别想着还可以逆袭、超车 从他的初恋和一堆旧情人当中, 脱颖而出了。 别骗自己了, 有些事还真不是你一直等就会开花结果的, 也别被别人骗了,早点清醒。 作者: 小堂姐,二更食堂一姐,野生情感专家,偶尔犀利偶尔毒舌,但却想做你最温柔的陪伴。来自微信公众号:二更食堂(shenyeshitang521),新浪微博@二更食堂。 维情咨询 婚姻情感问题咨询,请加维情首席咨询师明丽老师专家个人微信:wqminglaoshi(长按可复制,或长按下方二维码识别添加)

5,我想活血化淤三七粉怎么吃好

三七的药用: 炖鸡或炖排骨 有 益气养血、治疗崩漏、产后虚弱、自汗、盗汗、有滋阳强壮作用。也 治疗老年人的头风痛、腰肌酸软无力等症。 方法:三七主根用冷水浸泡半小时左右,将其敲碎成蚕豆大小,用纱布包好, 20 克左右、加鸡肉或排骨( 500 克)、盐少许用文火炖 1 - 2 小时即可食用。 产品:主根 三七炖螃蟹 极有助于清热散血,舒筋活血,凡跌打损伤,瘀滞肿痛者皆可服食。 方法: 三七粉( 10 克左右)与适量螃蟹(清刷干净)用文火炖,待蟹肉炖熟时,药汤与蟹肉同食,极有助于清热散血,舒筋活血,凡跌打损伤,瘀滞肿痛者皆可服食。 产品:粉 三七须根炖鸡或炖排骨: 有 益气养血、治疗崩漏、产后虚弱、自汗、盗汗、有滋阳强壮作用。也 治疗老年人的头风痛、腰肌酸软无力等症。 方法:将三七须根( 20 克)放入冷水中浸泡 20 分钟左右,加鸡肉或排骨( 500 克)、盐少许用文火炖 1 - 2 小时即可食用。 三七药酒 具有消肿定痛、活血散瘀、舒筋止痛的功用,用于瘀血滞痛、腰酸背痛、四肢酸软、劳伤疼痛、跌打损伤、无名肿痛等症。 方法: 100 克三七(可直接用三七主根泡也可将其敲碎成黄豆大小)、 1kg 白酒( 50 度左右)。三七和白酒泡 30 天以上可以服用,每次 10ml ,每日 3 次。 三七粉 三七粉(可将三七主根研成粉状或直接购买有质量保证的三七粉),三七片或三七胶囊: 用法: 1 、跌打损伤等各种出血症,直接用三七粉撒布伤口即可,伤口较大的,撒布三七粉后,再用消毒纱布加压包扎,可迅速止血。 2 、三七粉、三七片或三七胶囊,一次 2 克 ,每日 2 - 3 次,温开水或温米汤送服。可治疗各种体内出血,如胃出血、鼻血、吐血、便血、尿血、子宫功能性出血、皮下出血、眼出血及脑血管出血。 3 、三七粉、三七片或三七胶囊一次 2 克 ,每日 2 - 3 次,温开水或温酒送服。可治疗血瘀而致的月经不调、闭经、痛经及产后恶露不停,小腹瘀滞疼痛等。 4 、适量三七粉与适量蜂蜜调和成糊状,直接敷面 10 - 20 分钟,具有活血润肤、抗衰老的功用,长期敷面可使 皮肤光洁、细嫩 。 (敷面期间,再用蜂蜜水内服三七粉效果更佳)。 5 、三七粉、 三七片或三七胶囊一次 2 克 ,每日 2 - 3 次,温开水或蜂蜜水送服。可治疗支气管扩张症、肺结核和肺脓肿等引起得咯血。具有止血、镇咳、祛痰及镇痛作用。 6 、 三七粉、 三七片或三七胶囊一次 2 克 ,每日 2 - 3 次,温开水送服。能使心肌耗氧量减少,有助于减轻心脏负担,故能治疗冠心病和心绞痛。 7 、 三七粉、 三七片或三七胶囊一次 2 克 ,每日 2 - 3 次,温开水送服。能扩张血管、降低血压以及治疗脑动脉硬化,以及因血脂和胆固醇增高而导致的疾病;三七并具有抗肿瘤抗癌症的作用。 8 、饮酒前或饮酒后(饮酒前服用效果更佳)。温开水送服适量三七粉、三七片或三七胶囊,能保护人体肝脏。 三七花用法 活血化瘀 1 、少量三七花( 3 - 5 朵)直接用开水( 200ml )冲泡,具有清热、护肝、降压、镇静安神的功效。 2 、少量三七花( 3 - 5 朵)与适量青果一起用开水冲泡,能够治疗急性咽喉炎。 3 、 10 克 三七花、四个鸡蛋、先用花和鸡蛋煮 10 分钟,然后将鸡蛋敲碎壳再煮 30 分钟,花和鸡蛋同吃,可治疗高血压。 4 、三七花放温水泡 10 - 20 分钟,把肉炒到五成熟,再将花和肉一起炒,具有活血化瘀的功效。
当然是生吃! 【三七粉的吃法】 三七粉生吃功效侧重于:活血化瘀,跌打瘀血、外伤出血、产后血晕、吐血、衄血等血症,并可防治冠心病、高血脂、高血压等心脑血管疾病,美容抗衰老等养颜功效 生吃方法:温水或者纯牛奶送服或者直接吞服最好,每次1-3克,早晚一次;外用也属于生用;温水最好是30度以下水温。忌:孕妇忌服。 三七粉熟吃功效侧重于:补血、用于身体虚弱、食欲不振、神经衰弱、过度疲劳、失血、贫血等。 熟吃方法:可和肉类一起炖吃;滚汤的肉汤、开水冲熟送服。每次4-6克。

6,最新章节第980章 羞窘之极

季安宁穿着套装,手里提着一款小包,站在公司门口旁边的喷泉池旁等人,一张刚脱离稚气的面容,清丽中已显淡定从容,旁边有职员经过,目光猛烈的盯着她,而她碰触上的目光,她淡淡一笑回应。 使得那些职员们,都看得一呆,不知道是被她的笑容美住了,还是被她平易近人的一面给怔住了。 十分钟之后,一辆黑色的跑车自拐弯处驶了进来,在傍晚的夕阳之中,光芒夺目。 季安宁的胸口涌出一抹快令她承受不住的喜悦,她低下头,看着精致小巧的鞋尖,嘴角却忍禁不住一抹欢喜的笑意。 这种场景,她在梦里曾做过很多次,而今天,终于实现了。 跑车缓缓停到她的身侧,车窗落下,坐在驾驶座的男人,刀削般完美的面容显露出来,映着夕阳的光芒,无形中透着高贵优雅。 “上车。”低沉磁性的嗓音随着响起。 季安宁抿唇一笑,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 季安宁坐下之后,发现身边的男人车子并未走,她不由惊讶的转头,而这时,男人的身躯也倏地倾身了过来,她的心跳一突,一口呼吸喘到一半就暂停了,他修长的手臂绕到她的身侧… 他…他要干什么? 难道他要吻她?季安宁俏脸粉红,长睫慌乱的扑扇起来,她眼睫微垂,仿佛点穴般,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而就在她胸口发慌之中,只见男人的手臂拉起她的安全带,深邃的眸锁住她,男人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季安宁瞬间又慌又羞了,该死的,她竟然忘系安全带了。 而他的靠近,只是为了帮她系上,好窘,她刚才竟然会误会他要吻她… 宫雨泽笑着坐回了驾驶座上,修长的手臂盘在方向盘上,笑问道,“你以为我刚才想要干什么?” 季安宁只想赶紧从地上挖个洞,把头给埋进去,她忙有些懊恼的别脸看着窗外,“没什么,快点走吧!” 宫雨泽这才掀眉笑着,优雅的打着方向盘,驶向了前方,季安宁的脸蛋一直别开着,不敢看他,窗外的晚风吹了很久,也吹不散她脸上的红晕… “餐厅地址。”宫雨泽问了一句。 “就是我们以前去得那一家。”季安宁依然不想看他。 宫雨泽看着她的脸一直对着窗外,他嘴角的笑意又禁不住的扬了起来,“又不是没有亲过,你需要表现得这么害羞吗?” 刚刚才吹了一阵风,把脸上的红晕吹散了一些,因为这句话,季安宁的脸又泛起了热度,脑海里不由回想三年前和他在泳池里的那一次。 宫雨泽伸手过来,轻轻的握住她的手臂扯了一下,“再吹下去,你脸都要吹僵了,我又没有笑话你。” 季安宁这才红着脸坐正了,她强持镇定的说了一句,“那份合同,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把这份项目给我家公司争取到手。”季安宁感激的看他一眼,大哥如果不说,她还真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 而且在会议上的时候,她还有些小小的埋怨,他竟然也参与了大哥的项目竞争呢! 宫雨泽倒是没想到她看出来了,他眯了眯眸道,“即然你知道了,那今晚这顿饭就好好的请我吧!” “行,你想吃多贵的菜都行,我请你。”季安宁扭头保证一定请。 宫雨泽眼底染上一抹笑意,心头却哼了一声,他想要的,可不是她的口头感激,而是她的心。 此刻,正好到了路灯开启的时间,在昏暗的街道上,一条笔直的马路上,路灯次第亮起,柔黄的光泽洒在地面上,令人心头一暖,仿佛这些灯光,洒进了心头。 同时,这样的情景,无端的增添了一丝浪漫的气息,季安宁心弦微乱,下意识的侧了侧脑袋,看向身边的男人。 正巧,男人也在看她。 两双目光撞在一起,一双晶亮逼人,一双慌乱闪避。 餐厅就在不远处了,宫雨泽停好车,季安宁随着他一起进入了大厅,旁边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驶在走廊的落客处,在他们的身后,一群行五六个男女走下来。 电梯有六台,但是,因为刚刚到达晚餐期间,上下电梯的客人比较多,没一会儿和,一辆空得电梯停在一楼,宫雨泽和季安宁站在前面,季安宁走进去转身,就看见后面的大部队人马都进来了。 宫雨泽看见这群人多是男人,他双手瞬间撑在电梯墙上,把季安宁护在自已的胸膛和墙面中间,使得她不受任何男人的碰触。 季安宁的脑袋微微空白了几秒,她抬头,男人俯首,瞬间,唇与唇之间的距离,仅有一指之间,近到呼吸交织在一起。 两个人都被如此近得距离所触动心弦,靠得越近,越是能看清彼此眼神里的光芒,映着对方的脸,有某种期待的光泽在闪烁错乱。 这时,有一个男人撞了身边的男人一下,那男人也撞了宫雨泽一下,宫雨泽身子一压,将季安宁压在墙面上,宫雨泽的薄唇就这么吻在了季安宁光洁的额头上。 季安宁微微瞠大着眸,感觉额头上温软微凉的唇抵着,她脑海微微空白。 宫雨泽抵了几秒,嘴角弯起后退,而这时,旁边的一群人都没有发现,继续在聊着什么,他们在八层就下了,而他们要上十二层。 电梯在八层就空了,而季安宁还被宫雨泽双臂囚在怀里的姿势,她咬着唇道,“没人了。” 宫雨泽优雅的侧过身子,慵懒的倚着墙面,目光盯着她在光洁的额头,想像着刚才的触感,令他有一种余犹未尽的感觉。 终于到达了餐厅了,季安宁订得是靠窗的位置,而且还是比较清静的角落地点。 落坐之后,季安宁朝他道,“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吧!我带够了钱。” 宫雨泽知道她现在身为季家的大小姐,季氏集团的继承人,身价已经不可小看了,他拿起菜单就点了。“来一道佛跳墙。” (本文转载,侵删!)

7,那个提问我该如何过好这一生的人死于

我是2016年7月上的领英:从一开始的只发职场文章,到后来参加线上线下活动,可谓与职场小盆友们玩儿得不亦乐乎。职场朋友们大概是头回见一个所谓的500强“高管”能将文章写得如此接地气,也是出于猎奇吧,因此我的文章一经上线就吸引了大量的关注,有捧有骂一时间好不热闹。我的粉丝数量也跟着蹭蹭突破了260W+。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居然有人将我的文章比喻为“领英的一股清流”,而我本人,也被网友们冠名为“领英一哥、领英网红”。这人一红啊,麻烦就来了。这不,最近我就连续收到了一大堆职场小伙伴的领英站内信、微信、Email,甚至是面对面的“骚扰”:有让我给出主意的;有来吐槽自己的老板、公司的;有让我帮忙做决定的……林林总总千奇百怪。从小我们就被教育,遇到不懂的事情要“勤学好问、不耻下问、打破砂锅问到底地问”,但遗憾的是,好像没告诉我们:要问什么问题、怎么问、以及何时问。今天我就通过自己亲身经历过的3个“尬场景”,和大家讨论讨论关于“如何聪明地问问题这件小事”。“To be or not to be”这是个世纪难题场景1 :“Peter哥,你觉得我应该如何过好这一生?”某次我在广州上职业发展的公开课,当地的培训机构给我配了个临时助理,是一名刚大学毕业三个月的95后女生。培训期间我们俩一共说了三句话:Peter老师,需要我帮你擦黑板吗?Peter老师,要我帮你倒杯水吗?Peter老师,中午你想吃点啥?为期两天的培训很快就结束了,当我收拾东西打算去机场时,临时小助理总算抓住机会,在送我出门的路上问了一个哲学味十足的问题:“Peter哥,我好喜欢听你的课啊,我想将来也能像你这样“成功”!可我现在却对工作、人生感到迷茫。你说,我应该如何过好这一生啊?”看着小助理那充满求知欲的眼睛,我努力思考良久,才告诉她:妹子,Peter哥真的不知道你应该怎么过好自己的一生。但是有一点我很肯定:今后你再向别人问这个问题时,如果有人能在你话音刚落就立刻堂堂堂堂地将一连串的答案告诉你,那你千万要记住我的这句话: 这丫的一定是个骗子!切记切记!!场景2:“Peter哥,你帮我拿个主意吧,我都听你的! ”当老师最大的一个坏处,就是你必须随时做好当“算命先生”的准备。这不,前两天我开了微课,聊如何搞定老板的话题。课程刚结束,就有个听课的小朋友非要加我的微信,通过好友验证之后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就直奔主题:“我工作都已经三年了,是不是应该换个公司了?现在我手上就有个Offer,你说我要接吗?Peter哥,你帮我拿个主意吧,我都听你的! ”对着空气静默了数秒钟之后,我才终于冷静了下来,在微信上默默地打出了下面这句,同样饱含哲学范的回答:“要不要换公司还得看你自己!”场景3:“老板,我知道错了,那你说我下回该怎么做呢?”助理,是我这一生中除了老妈、老婆之外,最重要的人。因为TA经常是一天当中和我接触时间最多的人,她的工作能力、沟通技巧、和我是否合拍、情商的高低,将直接影响到我的工作效率。摊上一个不给力的助理,那真的是一种非常痛苦的事儿。比如说我就曾经和这样的一位妹子合作过,每天像电话答录机一样重复性地问同一个问题(Again and again and again):“老板,你想坐几点的飞机?你想住哪个酒店?你希望和谁先聊天?会议记录要发给谁?”有一回问得我火起,忍不住批评了她两句:“做事时要注意观察,做个有心人。你当我的秘书都快半年了,期间我出差已经不下40次,怎么就不能观察总结出我的规律呢?!凡事都来问老板,那我还要你干嘛呢!”。一看我真的发火了,妹子非常紧张地站在我面前,一边尴尬地低下头,一边小声地答道:“老板,我知道错了。那你说明天的飞机我该给你订几点钟的呢?酒店住哪里呢?会议要邀请谁呢?”一直以来,我们以“听话”的方式被教育,却又以“不会提问”的方式被diss,这就很尴尬了。别为“不能解决的问题”寻找答案这些年出现了个很时髦的新名词——知识付费、碎片化学习。据说这是继马桶之后,人类历史上的又一大“认知革命”,而且好多人都从中赚到了大钱。这么好的事你说我怎能放过!因此前一段时间,我颇为认真地和国内几大知识付费平台好好地合作了一把,一通折腾下来,我总算搞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原来陈安之的成功学又从河里爬上岸了,只不过这回穿上了“互联网思维”的新马甲。比如说“职场焦虑症”:先说痛点:你现在是不是非常焦虑?你在工作、人生里是否存在着很多的问题?别人都在学习而你却在原地踏步,你这样是会落伍的!再开药方:不要怕!我这里有治病的良药(解决方案)!包你药到病除!讲个段子:这是成功大湿的真实经历,不是我瞎编的!最后收钱:只花1.9元就能过好你的一生!你还犹豫什么!纵观人的一生,好像无时无刻不被一些疑惑所困扰着:年轻时想出人头地可不知道该如何“成功”?结婚生孩子后又想夫妻和睦家庭幸福,可不懂该怎样让自己和家人开心快乐?人到中年有得有失,却始终无法“不惑”。成功的人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失败的人想奋起直追绝地逢生,可到底该怎么做呢?!靠“每天听课5分钟,成功幸福伴一生”?其实照我说啊,大伙之所以会上当,是因为你们没有搞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这个世界上分别存在着两类问题,一类叫“Fixable(可以解决的)问题”;另一类叫“Manageable(无法解决,但可以被管理的)问题”。举例来说:你娶了这个妹子就不能娶那个妹子,二者只能选其一,否则你老婆会让你痛不欲生——这就叫“可以解决的问题”。可针对“工作vs生活的平衡”,这种抽象的,会随着你的年龄、家庭状态、对生活的诉求的变化而变化,无法一次性解决的问题,最好的处理方法是:管理和利用。“职场焦虑症”就是属于此类问题。人类进步的最大原动力,来自于欲望,职场也是一样。功名利禄是欲望,梦想情怀也是欲望,无所谓谁高雅谁庸俗,因为无论何时,它们都会像连体婴儿般与你双宿双栖生死与共。因此只要你是个正常的人,就有欲望,焦虑就会伴随而来:得之则喜,失之可惜。“焦虑”绝不是一种病,更不需要治!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管理它,控制它,引导它,利用它。最后请千万记住Peter哥的这句话:如果有一天你不再feel焦虑,那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你要么是脑子进水了,要么是开始走下坡路了,除此之外绝无第三种可能。你没办法满足所有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作为职场导师,我最怕听到的一句话是:“Peter哥,请你帮我做个决定吧!”。我连你是谁、做过什么、能做什么、想做什么都不知道,请问该怎么帮你做决定?!因此聪明的做法是:首先,别光想着要答案,而要去问,获得答案的方法和路径;第二,认赌服输,心甘情愿!咱们就拿换工作来举例吧。其实很多小伙伴们来找我帮他们“做决定”之前,心里早就已经想得七七八八了,但还是觉得需要找个人来走走过场。而且这样一来,就算将来这个决定惹出了岔子,那也和自己无关了:你看你看,当初我其实并不想去这家公司的,都是我爸、我妈、Peter哥、我七大姑八大姨们蹿腾的,才让我现在这么地被动。哎,当初要是不听他们的就好了!!因此,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与其问有经验的前辈该不该接受A公司的Offer,不如静下心来,向他们好好讨教换工作的方法和流程。世界上最大的谬误就是羡慕别人的“成功”,因为他的结果和你无关,你也copy不了。有那个闲工夫,不如多花点力气多学习多观察方法论,看看他们换工作阶段都有哪些得失、教训、收益。在此我还想特别提醒一下大家:这个时候你们不是不能问问题,而是要懂得问“有意义的”和“聪明的”问题,比如说,你可以这么问:(愚蠢的问法):“姜老师,钓上来的鱼分我两条好吗?”(聪明的问法):“姜老师,请问在渭水之滨钓鱼要注意些什么?怎样选择合适的鱼竿?鱼饵的配方要怎么设计?”别浪费彼此的时间带着proposal去问问题作为曾经的职场“高管”,我从未幻想过自己的下属会永不犯错,只要不在同一个坑里,以同样的姿势摔死两次就行。其实犯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能从错误中学习。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未来会有大量的工作岗位被AI取代。因此职场中人必须要未雨绸缪,学会和加强一些新的技能,这其中就包括“自我学习能力”。我们之所以要去问问题,是因为我们不懂、不知、不能。但这些原因不可以成为我们懒于思考和逃避自我学习的借口。刚参加工作时逢人就问会被先辈们夸为“可爱”,可都年过30还次次随意发问,每次问的都还是没水平的问题,那就只能被别人讥笑了。是不是一个“有心的人”是我在选择和提拔下属时首先会考虑的一个因素。何为“有心”:善于观察,及时总结,触类旁通,自我驱动——这四个要素缺一不可。在此,让我们再把小助理拉出来“吊打”一下吧:第一次给老板安排出差时,你肯定对TA的习惯、偏好、忌讳一无所知,所以这时候问的问题通常都是开放型,比如说“老板,你希望订几点的航班?住哪个酒店?会议邀请谁参加?”可等到几次磨合后,你的问题就应该慢慢地转变成选择和建议题:老板,根据你的出差行程和相应的航班信息,我建议这样来安排你的此次出行计划:**日坐**航班,然后住在***酒店,最后在**日回北京。你看这样的安排ok吗?都是在问问题,可问的姿势不一样,给人的观感立马天差地别!这里面的奥妙,你get到了吗?写在最后套路讲完了,最后让我们重新再回顾一下文章开篇的那三个问题,什么才是“聪明的问题”,以及如何才能“聪明地问问题”呢?“Peter哥,你觉得我应该如何过好这一生呢?”正确答案:这是一道无比愚蠢的问题—PASS (就是说,今后连问都别问,谁问谁弱智!!)“Peter哥,你帮我拿个主意吧,我都听你的! ”正确答案:此类问题可以问,但要改成这样的姿势:“ Peter哥,请问对于一个刚工作三年的职场小白,如果此时想换工作,哪些因素是我需要考量的呢?以及做决定的思考方法和流程是什么?”“老板,我知道错了……那你说我下回该怎么做?”正确答案: Byebye。今天来个聪明提问大赛吧,请开始你的提问!本文由LinkedIn原创,作者张思宏。前亚马逊中国区副总裁,人称“Peter哥”,一个读书人,两个孩子的爹,三所大学MBA客座教授。个人微信公众号“没空读书”(id:mkdspeter)。文中图片、封面图片来自Pixabay、影视截图,为非商业用途使用,如因版权等有疑问,请于本文刊发30日内联系LinkedIn。LinkedIn欢迎各类广告品牌合作,发邮件至wechateam@linkedin.com获取更多信息。 2018 领英 保留所有权利

8,手

手萧红在我们的同学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手:蓝的,黑的,又好象紫的;从指甲一直变色到手腕以上。她初来的几天,我们叫她“怪物”。下课以后大家在地板上跑着也总是绕着她。关于她的手,但也没有一个人去问过。教师在点名,使我们越忍越忍不住了,非笑不可了。“李洁!”“到。”“张楚芳!”“到。”“徐桂真!”“到。”迅速而有规律性的站起来一个,又坐下去一个。但每次一喊到王亚明的地方,就要费一些时间了。“王亚明,王亚明……叫到你啦!”别的同学有时要催促她,于是她才站起来,把两只青手垂得很直,肩头落下去,面向着棚顶说:“到,到,到。”不管同学们怎样笑她,她一点也不感到慌乱,仍旧弄着椅子响,庄严的,似乎费掉了几分钟才坐下去。有一天上英文课的时候,英文教师笑得把眼镜脱下来在擦着眼睛:“你下次不要再答‘黑耳’了,就答‘到’吧!”全班的同学都在笑,把地板擦得很响。第二天的英文课,又喊到王亚明时,我们又听到了“黑——耳——黑——耳。”“你从前学过英文没有?”英文教师把眼镜移动了一下。“不就是那英国话吗?学是学过的,是个麻子脸先生教的……铅笔叫‘喷丝儿’,钢笔叫‘盆’。可是没学过‘黑耳’。”“here就是‘这里’的意思,你读:here!here”喜儿,喜儿。“她又读起”喜儿“来了。这样的怪读法,全课堂都笑得颤栗起来。可是王亚明,她自己却安然地坐下去,青色的手开始翻转着书页。并且低声读了起来:”华提……贼死……阿儿……“数学课上,她读起算题来也和读文章一样:“2X+Y=……X2=……”午餐的桌上,那青色的手已经抓到了馒头,她还想着“地理”课本:“墨西哥产白银……云南……唔,云南的大理石。”夜里她躲在厕所里边读书,天将明的时候,她就坐在楼梯口。只要有一点光亮的地方,我常遇到过她。有一天落着大雪的早晨,窗外的树枝挂着白绒似的穗头,在宿舍的那边,长筒过道的尽头,窗台上似乎有人睡在那里了。“谁呢?这地方多么凉!”我的皮鞋拍打着地板,发出一种空洞洞的嗡声,因是星期日的早晨,全个学校出现在特有的安宁里。一部分的同学在化着装;一部分的同学还睡在眠床上。还没走到她的旁边,我看到那摊在膝头上的书页被风翻动着。“这是谁呢?礼拜日还这样用功!”正要唤醒她,忽然看到那青色的手了。“王亚明,嗳……醒醒吧……”我还没有直接招呼过她的名字,感到生涩和直硬。“喝喝……睡着啦!”她每逢说话总是开始钝重的笑笑。“华提……贼死,右……爱……”她还没找到书上的字就读起来。“华提……贼死,这英国话,真难……不象咱们中国字:什么字旁,什么字头……这个:曲里拐弯的,好象长虫爬在脑子里,越爬越糊涂,越爬越记不住。英文先生也说不难,不难,我看你们也不难。我的脑筋笨,乡下人的脑筋没有你们那样灵活。我的父亲还不如我,他说他年青的时候,就记他这个‘王’字,记了半顿饭的工夫还没记住。右……爱……右……阿儿……”说完一句话,在末尾不相干的她又读起单字来。风车哗啦哗啦的响在壁上,通气窗时时有小的雪片飞进来,在窗台上结着些水珠。她的眼睛完全爬满着红丝条;贪婪,把持,和那青色的手一样在争取她那不能满足的愿望。在角落里,在只有一点灯光的地方我都看到过她,好象老鼠在啮嚼什么东西似的。她的父亲第一次来看她的时候,说她胖了:“妈的,吃胖了,这里吃的比自家吃的好,是不是?好好干吧!干下三年来,不成圣人吧,也总算明白明白人情大道理。”在课堂上,一个星期之内人们都是学着王亚明的父亲。第二次,她的父亲又来看他,她向她父亲要一双手套。“就把我这副给你吧!书,好好念书,要一副手套还没有吗?等一等,不用忙……要戴就先戴这副,开春啦!我又不常出什么门,明子,上冬咱们再买,是不是?明子!”在接见室的门口嚷嚷着,四周已经是围满着同学,于是他又喊着明子明子的,又说了一些事情:“三妹妹到二姨家去串门啦,去啦两三天啦!小肥猪每天又多加两把豆子,胖得那样你没看见,耳朵都挣挣起来了,……姐姐又来家腌了两罐子咸葱……”正讲得他流汗的时候,女校长穿着人群站到前面去:“请到接见室里里面坐吧——”“不用了,不用了,耽搁工夫,我也是不行的,我还就要去赶火车……赶回去,家里一群孩子,放不下心……“他把皮帽子放在手上,向校长点着头,头上冒着气,他就推开门出去了。好象校长把他赶走似的。可是他又转回身来,把手套脱下来。“爹,你戴着吧,我戴手套本来是没用的。”她的父亲也是青色的手,比王亚明的手更大更黑。在阅报室里,王亚明问我:“你说,是吗?到接见室去坐下谈话就要钱的吗?”“哪里要钱!要的什么钱!”“你小点声说,叫她们听见,她们又谈笑话了。”她用手掌指点着我读着的报纸,“我父亲说的,他说接见室摆着茶壶和茶碗,若进去,怕是校役就给倒茶了,倒茶就要钱了。我说不要,他可是不信,他说连小店房进去喝一碗水也多少得赏点钱,何况学堂呢?你想学堂是多么大的地方!”校长已说过她几次:“你的手,就洗不净了吗?多加点肥皂!好好洗洗,用热水烫一烫。早操的时候,在操场上竖起来的几百条手臂都是白的,就是你,特别呀!真特别。”女校长用她贫血的和化石一般透明的手指去触动王亚明的青色手,看那样子,她好象是害怕,好象微微有点抑止着呼吸,就如同让她去接触黑色的已经死掉的鸟类似的。“是褪得很多了,手心可以看到皮肤了。比你来的时候强得多,那时候,那简直是铁手……你的功课赶得上了吗?多用点功,以后,早操你就不用上,学校的墙很低,春天里散步的外国人又多,他们常常停在墙外看的。等你的手褪掉颜色再上早操吧!”校长告诉她,停止了她的早操。“我已经向父亲要到了手套,戴起手套来不就看不见了吗?”打开了书箱,取出她父亲的手套来。校长笑得发着咳嗽,那贫血的面孔立刻旋动着红的颜色:“不必了!既然是不整齐,戴手套也是不整齐。”假山上面的雪消融了去,校役把铃子也打得似乎更响些,窗前的杨树抽着芽,操场好象冒着烟似的,被太阳蒸发着。上早操的时候,那指挥官的口笛振鸣得也远了,和窗外树丛中的人家起着回应。我们在跑在跳,和群鸟似的在噪杂。带着糖质的空气迷漫着我们,从树梢上面吹下来的风混和着嫩芽的香味。被冬天枷锁了的灵魂和被束掩的棉花一样舒展开来。正当早操刚收场的时候,忽然听到楼窗口有人在招呼什么,那声音被空气负载着向天空响去似的:“好和暖的太阳!你们热了吧?你们……”在抽芽的杨树后面,那窗口站着王亚明。等杨树已经长了绿叶,满院结成了荫影的时候,王亚明却渐渐变成了干缩,眼睛的边缘发着绿色,耳朵也似乎薄了一些,至于她的肩头一点也不再显出蛮野和强壮。当她偶然出现在树荫下,那开始陷下的胸部使我立刻从她想到了生肺病的人。“我的功课,校长还说跟不上,倒也是跟不上,到年底若再跟不上,喝喝!真会留级的吗?”她讲话虽然仍和从前一样“喝喝”的,但她的手却开始畏缩起来,左手背在背后,右手在衣襟下面突出个小丘。我们从来没有看到她哭过,大风在窗外倒拔着杨树的那天,她背向着教室,也背向着我们,对着窗外的大风哭了。那是那些参观的人走了以后的事情,她用那已经开始在褪着色的青手捧着眼泪。“还哭!还哭什么?来了参观的人,还不躲开。你自己看看,谁象你这样特别!两只蓝手还不说,你看看,你这件上衣,快变成灰的了!别人都是蓝上衣,哪有你这样特别,太旧的衣裳颜色是不整齐的……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而破坏了制服的规律性……”她一面嘴唇与嘴唇切合着,一面用她惨白的手指去撕着王亚明的领口:“我是叫你下楼,等参观的走了再上来,谁叫你就站在过道呢?在过道,你想想:他们看不到你吗?你倒戴起了这样大的一副手套……”说到“手套”的地方,校长的黑色漆皮鞋,那晶亮的鞋尖去踢了一下已经落到地板上的一只:“你觉得你戴上了手套站在这地方就十分好了吗?这叫什么玩艺?”她又在手套上踏了一下,她看到那和马车夫一样肥大的手套,抑止不住的笑出声来了。王亚明哭了这一次,好象风声都停止了,她还没有停止。暑假以后,她又来了。夏末简直和秋天一样凉爽,黄昏以前的太阳染在马路上使那些铺路的石块都变成了朱红色。我们集着群在校门里的山丁树下吃着山丁。就是这时候,王亚明坐着的马车从“喇嘛台”那边哗啦哗啦地跑来了。只要马车一停下,那就全然寂静下去,她的父亲搬着行李,她抱着面盆和一些零碎。走上台阶来了,我们并不立刻为她闪开,有的说着:“来啦!”“你来啦!”有的完全向她张着嘴。等她父亲腰带上挂着的白毛巾一抖一抖的走上了台阶,就有人在说:“怎么!在家住了一个暑假,她的手又黑了呢?那不是和铁一样了吗?”秋季以后,宿舍搬家的那天,我才真正注意到这铁手:我似乎已经睡着了,但能听到隔壁在吵叫着:“我不要她,我不和她并床……”“我也不和她并床。”我再细听了一些时候,就什么也听不清了,只听到嗡嗡的笑声和绞成一团的吵嚷。夜里我偶然起来到过道去喝了一次水。长椅上睡着一个人,立刻就被我认出来,那是王亚明。两只黑手遮着脸孔,被子一半脱落在地板上,一半挂在她的脚上。我想她一定又是借着过道的灯光在夜里读书,可是她的旁边也没有什么书本,并且她的包袱和一些零碎就在地板上围绕着她。第二天的夜晚,校长走在王亚明的前面,一面走一面响着鼻子,她穿着床位,她用她的细手推动那一些连成排的铺平的白床单:“这里,这里的一排七张床,只睡八个人,六张床还睡九个呢!”她翻着那被子,把它排开一点,让王亚明把被子就夹在这地方。王亚明的被子展开了,为着高兴的缘故,她还一边铺着床铺,一边嘴里似乎打着哨子,我还从没听到过这个,在女学校里边,没有人用嘴打过哨子。她已经铺好了,她坐在床上张着嘴,把下颚微微向前抬起一点,象是安然和舒畅在镇压着她似的。校长已经下楼了,或者已经离开了宿舍,回家去了。但,舍监这老太太,鞋子在地板上擦擦着,头发完全失掉了光泽,她跑来跑去:“我说,这也不行……不讲卫生,身上生着虫类,什么人还不想躲开她呢?”她又向角落里走了几步,我看到她的白眼球好象对着我似的:“看这被子吧!你们去嗅一嗅!隔着二尺远都有气味了……挨着她睡觉,滑稽不滑稽!谁知道……虫类不会爬了满身吗?去看看,那棉花都黑得什么样子啦!”舍监常常讲她自己的事情,她的丈夫在日本留学的时候,她也在日本,也算是留学。同学们问她:“学的什么呢?”“不用专学什么!在日本说日本话,看看日本风俗,这不也是留学吗?”她说话总离不了“不卫生,滑稽不滑稽……肮脏”,她叫虱子特别要叫虫类。“人肮脏手也肮脏。”她的肩头很宽,说着肮脏她把肩头故意抬高了一下,好象寒风忽然吹到她似的,她跑出去了。“这样的学生,我看校长可真是……可真是多余要……”打过熄灯铃之后,舍监还在过道里和别的一些同学在讲说着。第三天夜晚,王亚明又提着包袱,卷着行李,前面又是走着白脸的校长。“我们不要,我们的人数够啦!”校长的指甲还没接触到她们的被边时,她们就嚷了起来,并且换了一排床铺也是嚷了起来:“我们的人数也够啦!还多了呢!六张床,九个人,还能再加了吗?”“一二三四……”校长开始计算:“不够,还可以再加一个,四张床,应该六个人,你们只有五人……来!王亚明!”“不,那是留给我妹妹的,她明天就来……”那个同学跑过去,把被子用手按住。最后,校长把她带到别的宿舍去了。“她有虱子,我不挨着她……”“我也不挨着她……”“王亚明的被子没有被里,棉花贴着身子睡,不信,校长看看!”后来她们就开着玩笑,甚至于说出害怕王亚明的黑手而不敢接近她。以后,这黑手人就睡在过道的长椅上。我起得早的时候,就遇到她在卷着行李,并且提着行李下楼去。我有时也在地下储藏室遇到她,那当然是夜晚,所以她和我谈话的时候,我都是看看墙上的影子,她搔着头发的手,那影子印在墙上也和头发一样颜色。“惯了,椅子也一样睡,就是地板也一样,睡觉的地方,就是睡觉,管什么好歹!念书是要紧的……我的英文,不知在考试的时候,马先生能给我多少分数?不够六十分,年底要留级的吗?”“不要紧,一门不能够留级。”我说。“爹爹可是说啦!三年毕业,再多半年,他也不能供给我学费……这英国话,我的舌头可真转不过弯来。喝喝……”全宿舍的人都在厌烦她,虽然她是住在过道里。因为她夜里总是咳嗽着……同时在宿舍里边她开始用颜料染着袜子和上衣。“衣裳旧了,染染差不多和新的一样。比方,夏季制服,染成灰色就可以当秋季制服穿……比方,买白袜子,把它染成黑色,这都可以……”“为什么你不买黑袜子呢?”我问她。“黑袜子,他们是用机器染的,矾太多……不结实,一穿就破的……还是咱们自己家染的好……一双袜子好几毛钱……破了就破了还得了吗?”礼拜六的晚上,同学们用小铁锅煮着鸡子。每个礼拜六差不多总是这样,她们要动手烧一点东西来吃。从小铁锅煮好的鸡子,我也看到的,是黑的,我以为那是中了毒。那端着鸡子的同学,几乎把眼镜咆哮得掉落下来:“谁干的好事!谁?这是谁?”王亚明把面孔向着她们来到了厨房,她拥挤着别人,嘴里喝喝的:“是我,我不知道这锅还有人用,我用它煮了两双袜子……喝喝……我去……”“你去干什么?你去……”“我去洗洗它!”“染臭袜子的锅还能煮鸡子吃!还要它?”铁锅就当着众人在地板上光郎、光郎的跳着,人咆哮着,戴眼镜的同学把黑色的鸡子好象抛着石头似的用力抛在地上。人们都散开的时候,王亚明一边拾着地板上的鸡子,一边在自己说着话:“哟!染了两双新袜子,铁锅就不要了!新袜子怎么会臭呢?”冬天,落雪的夜里,从学校出发到宿舍去,所经过的小街完全被雪片占据了。我们向前冲着,扑着,若遇到大风,我们就风雪中打着转,倒退着走,或者是横着走。清早,照例又要从宿舍出发,在十二月里,每个人的脚都冻木了,虽然是跑着也要冻木的。所以我们咒诅和怨恨,甚至于有的同学已经在骂着,骂着校长是“混蛋”,不应该把宿舍离开学校这样远,不应该在天还不亮就让学生们从宿舍出发。有些天,在路上我单独的遇到王亚明。远处的天空和远处的雪都在闪着光,月亮使得我和她踏着影子前进。大街和小街都看不见行人。风吹着路旁的树枝在发响,也时时听到路旁的玻璃窗被雪打着在呻叫。我和她谈话的声音,被零度以下的气温所反应也增加了硬度。等我们的嘴唇也和我们的腿部一样感到了不灵活,这时候,我们总是终止了谈话,只听着脚下被踏着的雪,乍乍乍的响。手在按着门铃,腿好象就要自己脱离开,膝盖向前时时要跪了下去似的。我记不得哪一个早晨,腋下带着还没有读过的小说,走出了宿舍,我转过身去,把栏栅门拉紧。但心上总有些恐惧,越看远处模糊不清的房子,越听后面在扫着的风雪,就越害怕起来。星光是那样微小,月亮也许落下去了,也许被灰色的和土色的云彩所遮蔽。走过一丈远,又象增加了一丈似的,希望有一个过路的人出现,但又害怕那过路人,因为在没有月亮的夜里,只能听到声音而看不见人,等一看见人影那就从地面突然长了起来似的。我踏上了学校门前的石阶,心脏仍在发热,我在按铃的手,似乎已经失去了力量。突然石阶又有一个人走上来了:“谁?谁?”“我!是我。”“你就走在我的后面吗?”因为一路上我并没听到有另外的脚步声,这使我更害怕起来。“不,我没走在你的后面,我来了好半天了。校役他是不给开门的,我招呼了不知道多大工夫了。”“你没按过铃吗?”“按铃没有用,喝喝,校役开了灯,来到门口,隔着玻璃向外看看……可是到底他不给开。“里边的灯亮起来,一边骂着似的光郎郎郎的把门给闪开了:“半夜三更叫门……该考背榜不是一样考背榜吗?”“干什么?你说什么?”我这话还没有说出来,校役就改变了态度:“萧先生,您叫门叫了好半天了吧?”我和王亚明一直走进了地下室,她咳嗽着,她的脸苍黄得几乎是打着皱纹似的颤索了一些时候。被风吹得而挂下来的眼泪还停留在脸上,她就打开了课本。“校役为什么不给你开门?”我问。“谁知道?他说来得太早,让我回去,后来他又说校长的命令。”“你等了多少时候了?”“不算多大工夫,等一会,就等一会,一顿饭这个样子。喝喝……”她读书的样子完全和刚来的时候不一样,那喉咙渐渐窄小了似的,只是喃喃着,并且那两边摇动的肩头也显着紧缩和偏狭,背脊已经弓了起来,胸部却平了下去。我读着小说,很小的声音读着,怕是搅忧了她;但这是第一次,我不知道为什么这只是第一次?她问我读的什么小说,读没读过《三国演义》?有时她也拿到手里看看书面,或是翻翻书页。“象你们多聪明!功课连看也不看,到考试的时候也一点不怕。我就不行,也想歇一会,看看别的书……可是那就不成了……”有一个星期日,宿舍里面空朗的,我就大声读着《屠场》上正是女工马利亚昏倒在雪地上的那段,我一面看着窗外的雪地一面读着,觉得很感动。王亚明站在我的背后,我一点也不知道。“你有什么看过的书,也借给我一本,下雪天气,实在沉闷,本地又没有亲戚,上街又没有什么买的,又要花车钱……”“你父亲很久不来看你了吗?”我以为她是想家了。“哪能来!火车钱,一来回就是两元多……再说家里也没有人……”我就把《屠场》放在她的手上,因为我已经读过了。她笑着,“喝喝”着,她把床沿颤了两下,她开始研究着那书的封面。等她走出去时,我听在过道里她也学着我把那书开头的第一句读得很响。以后,我又不记得是哪一天,也许又是什么假日,总之,宿舍是空朗朗的,一直到月亮已经照上窗子,全宿舍依然被剩在寂静中。我听到床头上有沙沙的声音,好象什么人在我的床头摸索着,我仰过头去,在月光下我看到了是王亚明的黑手,并且把我借给她的那本书放在我的旁边。我问她:“看得有趣吗?好吗?”起初,她并不回答我,后来她把脸孔用手掩住,她的头发也象在抖着似的,她说:“好。”我听她的声音也象在抖着,于是我坐了起来。她却逃开了,用着那和头发一样颜色的手横在脸上。过道的长廊空朗朗的,我看着沉在月光里的地板的花纹。“马利亚,真象有这个人一样,她倒在雪地上,我想她没有死吧!她不会死吧……那医生知道她是没有钱的人,就不给她看病……喝喝!”很高的声音她笑了,借着笑的抖动眼泪才滚落下来:“我也去请过医生,我母亲生病的时候,你看那医生他来吗?他先向我要马车钱,我说钱在家里,先坐车来吧!人要不行了……你看他来吗?他站在院心问我:”你家是干什么的?你家开染缸房吗?‘不知为什么,一告诉他是开’染缸房‘的,他就拉开门进屋去了……我等他,他没有出来,我又去敲门,他在门里面说:“不能去看这病,你回去吧!’我回来了……”她又擦了擦眼睛才说下去,“从这时候我就照顾着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爹爹染黑的和篮的,姐姐染红的……姐姐定亲的那年,上冬的时候,她的婆婆从乡下来住在我们家里,一看到姐姐她就说:”唉呀!那杀人的手!‘从这起,爹爹就说不许某个人专染红的;某个人专染蓝的。我的手是黑的,细看才带点紫色,那两个妹妹也都和我一样。““你的妹妹没有读书?”“没有,我将来教她们,可是我也不知道我读得好不好,读不好连妹妹都对不起……染一匹布多不过三毛钱……一个月能有几匹布来染呢?衣裳每件一毛钱,又不论大小,送来染的都是大衣裳居多……去掉火柴钱,去掉颜料钱……那不是吗!我的学费……把他们在家吃咸盐的钱都给我拿来啦……我哪能不用心念书,我哪能?“她又去摸触那书本。我仍然看着地板上的花纹,我想她的眼泪比我的同情高贵得多。还不到放寒假时,王亚明在一天的早晨,整理着手提箱和零碎,她的行李已经束得很紧,立在墙根的地方。并没有人和她去告别,也没有人和她说一声再见。我们从宿舍出发,一个一个的经过夜里王亚明睡觉的长椅,她向我们每个人笑着,同时也好象从窗口在望着远方。我们使过道起着沉重的骚音,我们下着楼梯,经过了院宇,在栏栅门口,王亚明也赶到了,呼喘并且张着嘴:“我的父亲还没有来,多学一点钟是一点钟……”她向着大家在说话一样。这最后的每一点钟都使她流着汗,在英文课上她忙着用小册子记下来黑板上所有的生字。同时读着,同时连教师随手写的已经是不必要的读过的熟字她也记了下来,在第二点钟地理课上她又费着力气模仿着黑板上教师画的地图,她在小册子上也画了起来……好象所有这最末一天经过她的思想都重要起来,都必得留下一个痕迹。在下课的时间,我看了她的小册子,那完全记错了:英文字母,有的脱落一个,有的她多加上一个……她的心情已经慌乱了。夜里,她的父亲也没有来接她,她又在那长椅上展了被褥,只有这一次,她睡得这样早,睡得超过平常以上的安然。头发接近着被边,肩头随着呼吸放宽了一些。今天她的左右并不摆着书本。早晨,太阳停在颤抖的挂着雪的树枝上面,鸟雀刚出巢的时候,她的父亲来了。停在楼梯口,他放下肩上背来的大毡靴,他用围着脖子的白毛巾掳去胡须上的冰溜:“你落了榜吗?你……”冰溜在楼梯上溶成小小的水珠。“没有,还没考试,校长告诉我,说我不用考啦,不能及格的……”她的父亲站在楼梯口,把脸向着墙壁,腰间挂着的白手巾动也不动。行李拖到楼梯口了,王亚明又去提着手提箱,抱着面盆和一些零碎,她把大手套还给她的父亲。“我不要,你戴吧!”她父亲的毡靴一移动就在地板上压了几个泥圈圈。因为是早晨,来围观的同学们很少。王亚明就在轻微的笑声里边戴起了手套。“穿上毡靴吧!书没念好,别再冻掉了两只脚。”她的父亲把两只靴子相连的皮条解开。靴子一直掩过了她的膝盖,她和一个赶马车的人一样,头部也用白色的绒布包起。“再来,把书回家好好读读再来。喝……喝。”不知道她向谁在说着。当她又提起了手提箱,她问她的父亲:“叫来的马车就在门外吗?”“马车,什么马车,走着上站吧……我背着行李……”王亚明的毡靴在楼梯上扑扑地拍着。父亲走在前面,变了颜色的手抓着行李的两角。那被朝阳拖得苗长的影子,跳动着在人的前面先爬上了木栅门。从窗子看去,人也好象和影子一般轻浮,只能看到他们,而听不到关于他们的一点声音。出了木栅门,他们就向着远方,向着迷漫着朝阳的方向走去。雪地好象碎玻璃似的,越远那闪光就越刚强。我一直看到那远处的雪地刺痛了我的眼睛。经典短篇阅读小组长按二维码识别关注

9,全文一

【内容简介1】 这是一个关于友谊、爱情、信仰、行动、环保、食人和异类的故事。 现实的部分非常现实,不现实的部分非常诡异。 这是定柔第一次尝试写作“城市玄幻”:也就是说,这个故事主要发生在充满人迹的城市,妖类的活动非常有限。其实这主要是个现代爱情故事,只是加了一点玄幻的因素而已。与经典意义上的那种结构及地理完全虚构、非人类的比例大于人类的玄幻如《指环王》之类非常之不同。下面是俺吭哧出来的文案: 有谁会比狐狸更懂得浪漫? 玉觿,上古解结的工具。 媚珠,天狐至爱的凭证。 传说女人获得了媚珠便会爱上狐仙,修行了九百年的贺兰静霆却没有这个运气。 他爱了关皮皮八百年,爱过她的各种前世今生,从未成功。 这一次,他们再次相遇, 贺兰静霆会有好运吗? 【内容简介2】 如果把爱情还原成伊甸园的苹果,  你是愿意默默看着它凋落,  还是直面诱惑,去品尝它那醉人的滋味。  关皮皮平静地生活在偌大的C城,默默地工作,平静地爱人。一切的一切显得那么稳定、那么平凡,直到一个名叫贺兰静霆的人出现,她的命运轨迹开始发生微妙的偏离……  异于常人的贺兰白天看不见任何东西,晚上却视力极佳。他对古玉研究甚透,是嗜花型素食主义者,而且他还有半夜边听降E调小夜曲边晒月亮的习惯……与神秘甚至诡异的贺兰邂逅看似巧合,实际是个意想不到的阴谋——贺兰八卦纯阴,而皮皮八卦纯阳,如果贺兰在皮皮爱上他时吃掉她的肝脏,便能修得正道,变身“天狐”。贺兰在皮皮身上“种香”,并赠与“媚珠”,以便随时掌握她的行踪,但是当皮皮遭遇友情与爱情的背叛,心灰意冷之时,她与贺兰的故事才真正开始……  皮皮与贺兰之间只有一再错过的无奈,这能追溯到皮皮的N个前世,她的悲惨命运一直禁锢在贺兰父亲的诅咒中,每一世的她都只能在死于非命前夕才可以接受贺兰的爱。然而生命的旅程从未结束,坎坷无数却不曾放弃的贺兰能否在这一世改变他与皮皮的宿命…… 【 作者简介】 施定柔:另名玄隐。著名网络作家。加拿大多伦多大学东亚系博士研究生。  先后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 McMaster University英文系。   2005年施定柔开始在网上发文,陆续出版《迷侠记》、《迷行记》、《迷神记》。她的文字细腻洒脱,言情味道浓郁,作品风靡一时,其“三迷”系列更被读者亲切的称为“定柔三迷”!与著名作家沧月齐名。  “三迷”系列之后施定柔开始转型,开始致力于都市言情题材的写作。陆续著有《沥川往事》《结爱·异客逢欢》。 【编辑推荐】 以前总有人对我说,看《沥川》吧,那是定柔的代表作。现在我可以对她们说,去看《结爱》吧,那才是定柔的代表作。因为在那里面倾注了更多的心血,记录了那段只属于关皮皮的独家记忆。书上市会不会下雪?  下雪时,喝着咖啡,看着《结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I think 。              ——朵朵  畅销作家施定柔继《沥川往事》之后,倾心打造——  一段关于爱与信仰、泪与绝望,离奇与轮回的经典故事;  一部浪漫都市与超现实完美结合的言情力作!  彩虹堂大赛?全世爱?系列冠军,叫好叫座的都市典范。  延续《暮光之城》理智与情感的搏斗,灵魂与肉体的挣扎。  中国第一部浪漫都市与超现实结合的言情力作。它与《暮光之城》有很多共通的味道以及情感交汇的地方。也许因爱而爱很容易,但若是要他们放弃本性去爱人,每一天都在爱情与危险间摇荡,这样的感情怎不浓烈?  文章代入性极强,笔法纯熟生动,读者可借助施定柔的妙笔在魔幻世界里经历一次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存在的爱情体验,但是这种体验又很真实,似乎这种不同寻常的事情正在某个城市不断上演。  情节曲折,虐恋情深。搞笑的地方极致搞笑烘托气氛,凄凉绝美的地方极致言情催人泪下。   “皮皮,今天你得请客。”  “为什么?”  “今天我小学毕业。这是毕业文凭,要不要看?”  ----------------------  “对不起,我想,我们现在得谈谈赔偿的问题。”  “什么赔偿。”  “你当时是不是吐了?”  “是啊。”  “你还记得你往哪儿吐的吗?”  “一只痰盂。”  贺兰静霆冷笑:“第一,那不是痰盂。第二,就算是痰盂,也是商代的痰盂。”   故事之所以是故事,因为它可以重复很多次。   也因为在很多人的心中,它能重复很多次。   1   好冷。   冬季没开始多久,关皮皮却觉得今天肯定是这一年最冷的一天了。昨夜一场大雪,据老一辈的人说是五十年难遇。因为C城的冬季多半没有雪的。如果有,也不长久,薄薄地下一层,第二天就化掉了。尽管如此,不少家长还是特地请了假,打算陪孩子们堆雪人、打雪仗,到头来多半是白白兴奋一场。而今天的雪,却有半尺来厚,荧荧地泛着蓝光,踩上去一脚一个坑,还发出嘎嘎的响声,好象踩在泡沫板上。比起北方,这也不算得冷,C城人措手不及地从箱子里找围巾、找手套、找暖帽。关皮皮都找出来了,出门时还是忘了带手套。从她的家到地铁站只需要步行十分钟,她只走了不到五分钟就冻得不行了。不得不折进一家早餐店要了杯热乎乎的豆浆捧在手里,喝下一大口,暖了暖肚子,才能继续向前。   这是一个忙碌的周一。碧空如洗,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路旁树枝的积雪被行人的足音震得簌簌下落。关皮皮看了看手表,七点半刚过。八点整的编前会,社长亲临,要作笔录,绝对不能迟到。   关皮皮走的是通向C城的主街。上班高峰期,道上车辆穿梭,行人拥挤。到了关键路口,几乎只能侧肩而行,像一群黑压压的企鹅。越过富宣百货,拐入一片住宅区,行人少些了,地铁站的标志也露出来了,关皮皮有些欣喜。地铁只用坐四站,出来就是报社大楼,都不用过街。   就在这时,迎面有人走过来,忽然站住,做出问路的样子。紧接着,关皮皮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有点像深山木蕨的味道。   “对不起,小姐。”   关皮皮正在埋头喝最后一口豆浆,冷不妨被人逼着止了步,差点呛着。   “呃——”   是个男人,声音很年轻,穿着件很薄的大衣,领子竖起来,灰色的围巾围住了大半张脸,戴着一个黑黑的墨镜。   “能帮个忙吗?”他的声音低低的,却有一种绵绵不绝的柔和,清越动听,好像调频立体声的晚间节目。   “什么事儿?”她问。   “我需要马上坐出租车,可是我看不见路。能帮我拦辆出租吗?”   盲人?   关皮皮不禁又看了他一眼。不像啊。说话的人比她高一个头,身量偏瘦,手中没有盲杖。   也许就是像她姨婆那样有严重的青光眼吧,关皮皮可不好意思细问。   “没问题。”她笑笑,“跟我来,路上滑,小心点。”   她反手过来,牵住了他的手。他戴着一双很薄的手套,几乎是丝质的。她觉得有些奇怪。这样寒冷的冬天,这种手套绝不可以御寒。而那人也觉察到她是赤着手来牵自己,忙把手套脱下来,也赤手去牵她。清冷冰凉的手指握上来,倒冻得她打了个寒战。关皮皮也不介意,带着他来到路边,伸手招车。   等了两分钟都没有看见空车,那人倒还镇定,不过拉着她的那只手却越拽越紧,有些紧张。关皮皮只得说:“现在是上班高峰,不是很容易招到出租。”   那人“嗯”了一声,忽然问了一个很怪的问题:“你怕狗吗?”   她摇头:“不怕。”   那人说:“我怕。”过了几秒钟,他不安地转过身,似乎在倾听着什么,又说:“如果有狗追我,你会保护我吗?”   关皮皮扭脸过去看他,想笑,又怕他听见。他的脸包在围巾里,看不见神情,话声里有期待之意。   “当然。”她说。   对面有辆空车看见了她们,正等绿灯打弯。关皮皮抬起胳膊打算看表,突然听到一声狗吠。   回头一看,不远处,一条巨大的狼狗向他们冲了过来。后面跟着一个中年男人,跑得几乎和狗一样快,一边跑一边叫:“Joy! Joy!”   这条街因为靠近一个公园,溜狗的人很多。关皮皮曾在宠物店里打过工,知道这种德国狼犬品质超群:顽强、自信,并不容易激动,相反,大多数时候比较冷漠。   而这只狼狗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冲过来,面目狰狞,不像狗,倒像是一匹发现猎物的饿狼。   关皮皮只觉胳膊一紧,身边的人全身僵硬,摆出抵抗的姿势。手掌不自觉地一拧,几乎要将她的胳膊捏断了。   关皮皮一向不怕狗,而且,她知道训练有素的德国狼犬是非常有纪律的。主人不发话,不会随意攻击。路上的行人不少,街对面的行人更多。她认为自己和那个男人都不是狼犬的目标。   可是,眼看着那只狗准确无误地向她们奔来,她还是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眼疾手快地拉着那人向出租车跑去。汽车刚到,还没停稳,关皮皮就冲过去飞速地打开后门,将那人推进车里,自己也紧接着钻进车内。正要关上车门,那狗也追到了,猛窜入后座,前腿搭在关皮皮的肩上,隔着她向里面那人狂吠。   “开车!快开车!”她对着司机叫道。   “车上有狗怎么开呀!”司机也是一肚子的气。   那狗有半人多高,关皮皮只好高高举起自己的双肩包顶住狼狗的头,不让它从自己的身边爬过去,伤到那位盲人男士。可是,等她回头一看,又不禁气恼。一百来斤的大狗压在自己身上,那人也不来帮忙。自个儿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老僧入定一般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头,好像上面有花。   “喂,帮帮忙好不?”   那人连头都不抬一下,好像没听见,继续看着手指头,神情肃穆,毫不理睬。   所幸这时狗的主人已经追到了。将狗琏猛力一拉,那狗不由得倒退了两尺,关皮皮赶紧关上车门。   司机一踩油门,在狗主人一叠声的道歉声中飞快离去。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同时,关皮皮也在自己身上嗅到了一股狗的气味,雪白的羽绒服上有几只狗的爪印。   “没伤着你吧?”恢复了镇定,那人问道。   “没有。”她仍在吁吁地喘气。   “你去哪里?我让司机先生送你。”   “青年路107号,C城晚报社。”她看表,八点差五分。糟糕,肯定迟到了。   男人转身过来,墨镜倒映着窗外的雪光:“刚才的事,多谢。”   “不客气。”   “小姐怎么称呼?”   “路人甲。”   男人的脸仍然包在围巾中,不过,他好像笑了笑,从怀里摸出钱包。又从钱包里摸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请来找我。”   她接过来,看了看,忍不住微笑。   上面只印着一个电话号码,剩下的是几行凸出的小点,盲文。可能是姓名和地址。   “哦,好的。”她随口应了一声。   一路无话。关皮皮在想自己的好友田欣能不能给她买到NK演唱会的六折票。车很快就到了。   关皮皮下了车。那人一直茫然地看着前方,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很礼貌地侧身过来,很郑重地对她说:“再见,谢谢你救了我。”   关皮皮一笑,“救”这个词太严重了。她原本有些愤懑这人不肯帮忙。转念一想,他本来怕狗才来求的自己,当时唯恐不能离狗远一点,还要帮她抵御,未免太为难了。何况他也给了自己一个当大侠的机会,就不再抱怨了。   “小事。下次出门记得带点防身的东西。”   “一定。”那人答应了,又问:“那你,没什么不舒服的吧?”   关皮皮摇头:“没有。”   进入报社大门时,关皮皮的手里还捏着装豆浆的纸杯。她早想扔掉,只是没有找到垃圾桶。路过一个垃圾桶,她便将纸杯连同那张名片一起扔进了垃圾箱。   接着,她连羽绒服都没有脱,就以第一速度冲向三楼会议室。迎面碰到站在门口的张主任。脸上一片阴寒:   “关皮皮,你迟到了。”   2   关皮皮觉得张主任的态度是可以理解的。昨天下班时他就反复叮嘱皮皮要准时到会,结果还是明知故犯。皮皮觉得很理亏,迅速从包里掏出了录音笔和记事本,对主任报歉地点了个头,飞身闪入会议室。   每一个人都在抽烟。   巨大的空调放着暖气,暖气和烟气搅在一起,皮皮就好像坐在烟囱里。   会议刚刚开始。社长说了这个月的重点报道,各部门汇报了重点选题和新辟栏目,广告部汇报了收支情况。   “上周C大有位学生因家庭冲突一怒之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我们打算派记者做个大学生心理压力的调查。此外,为了参加年底文化部的‘十大文化好新闻’评选,我们草拟了五个弘扬传统文化的专题和专访,正在讨论中。”政文部主任谢煌看着自己的笔记本,漠无表情地说。   沉吟片刻,社长说道:“心理压力调查先缓一缓,看看司法机关的结论再说。如果是精神病,就是偶然事件,一切免谈。或者你就做心理压力的调查,不要提这件事。文化好新闻的选项题要快点定,这周末争取报上来。”   “好的。”   社长将目光移到工交部。   主任方南辉马上说:“V3铁路快要竣工了,做跟踪报道的记者吃睡都在大山里,比较辛苦。社里能否考虑给个特别补助?还有,小卫怀孕三个月,吐得很厉害,山区条件太差,依我看,还是把她调回政文部吧。”   社长点头:“补助没问题,不过份额得和副社长们先商量一下。小卫的事儿马上办,你今天就可以通知她回城。”   “她今天有孕检,已经回来了。”   “那就通知她不必回工地了。”   ……   例会特别长。每张口都在不停地说话,同时无休无止地吐着烟雾。   皮皮一面录音,一面速记,头昏脑胀地等待会议结束。   两个半小时之后,社长终于说:“今天就到这里。小关,你去弄个会议记录,打成简报发到各部吧。”   关皮皮满口答应,胸中猛然一阵烦恶,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捂着嘴直奔了厕所。   C城上个月流行过一阵甲肝,据说是从早点摊子开始的。C城人都有在外面吃早饭的习惯。虽然都是一次性的碗筷,甲肝还是流行开了。关皮皮怀疑自己早上吃了从外面买来的肉包子,不干净。又怀疑那杯豆浆有问题。总之,她这一吐就没停住,一直吐到眼冒金星、脸皮发绿,才捂着肚子,扶着墙,一步一挨地蹭回总编办。   却不料在办公室的门口迎面碰上了她的顶头上司,总编室主任杜文光。   “怎么?不舒服吗?”总编主任是管记者的。记者皆桀骜不驯,只有比他们更桀骜才镇得住。所以杜文光素日的作派便是沉着冷峻,不苟言笑。被不苟言笑的人这么问了一句,皮皮顿觉受宠若惊:“没事,可能是吃坏了东西。”   主任的口气更加关切了:“那快回家休息,我叫办公室派个车送你。”   “不不不,真的没事儿。社长要弄份会议纪要,弄好了我再请假吧。”   见她态度坚决,杜文光没有多说,点点头:“好吧,不行的话明天再交。要不你先写个草稿,我让小计修改一下发出去。”   小计也是总编办的秘书,做事是出了名的不靠谱,因为有后台,也弄不走。不然,总编室不大,何至于要两个秘书呢。   皮皮坚定地摇头:“小计今天也挺忙的,要整理档案。还是我来吧,不行再请她帮忙。”   强忍着胃里的阵阵痉挛,皮皮硬着头皮写纪要。一直到写完草稿,症状也没减轻,只是胃里的东西早已吐光了,所以也吐不出来。皮皮觉得,再挺下去就要壮烈牺牲了,便将草稿托给小计修改。自己拿着一把塑料袋,不好意思麻烦公家派车,也舍不得坐出租,出了大门直奔地铁车站。   与此同时,手机忽然响了。   “嗨,皮皮。”电话那头传来闷闷的声音,线路沙沙作响,还有似是而非的回声。可是,陶家麟的声音,怎么变她都听得出来。   “家麟。”皮皮虚弱地答应着。   “书买了吗?”   “买了呀。”   “下班时候能顺便送过来吗?我急着要用。”   “好的。”皮皮本想告诉他自己今天不舒服。转念一想,也许只是暂时的,到了下午就好了,那就还是去一趟吧。难得家麟求她办回事,在皮皮的记忆里还没有几次呢。   “几点来?我在寝室里等着你。”   “大概五点半。”   “行,等会儿见。”   “好——”皮皮还想说点话,那边已经挂了。   不知为什么,每次通话都这么短,连句寒暄都没有。   也许就是太熟悉了吧。熟悉到一个眉头、一道眼色都已心领神会。   这就是皮皮与家麟,从小是邻居,幼儿园里就认识,小学、中学共一个班。高中分了文理科,也是在一个学校。   从小到大都用同一个邮政编码。   唯一不同的是,进了高中之后,皮皮的成绩直线下降,而家麟则是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加上又高又帅,还是篮球队长,成了无数女生心仪的偶像。   可是皮皮并不觉得家麟有多好看。至少到不了同学们说的“酷毙”或者“帅呆”的地步。因为皮皮见过流鼻涕的家麟,见过换乳牙说话漏风的家麟,见过发黄疸住院的家麟。且不说抽条时期的家麟四肢细长、头大如斗,远看上去既像大蘑菇又像火星人。后来家麟的唇上又多了一层细黑的茸毛,说话喉节在脖间上下滚动,皮皮好一阵子不习惯,都不敢往他脸上看。   当然啦,从小一起上过幼儿园的人自然会比旁人亲近些。   高一的一天,吃了午饭的家麟突然出现皮皮的座位旁,小声提出要去逛商店。   “买什么?”皮皮吓了一跳。因为一般来说,班上的男生从来不主动找女生说话的。特别是像家麟这样的。年级第一,高高在上,就得拽着。   “买衣服。”   他们约好在校门口碰头。躲过几道狐疑的目光,皮皮跟着家麟出了东门。右边就是服装市场,长长一条街,满是从乡下赶来进货的商人。   家麟问:“你穿几号的裤子?”   “给我……买裤子?”   “嗯。”   “为,为什么?”皮皮脸红了,结巴了。   “嗯——”家麟一连嗯了几声,没说话。只对着衣店的老板说:“我要这条,黑的,对,给她穿。老板您是裁缝吧,多少号您肯定知道。”   那时皮皮和家麟都穿浅灰色的校服。校服通常是一人两套。可是皮皮家穷,只买了一套,几乎是天天穿的。好在那是春装的式样,里面还要穿个圆领衫,勤洗勤换也不是特别脏。   两人都不擅长砍价,交钱的时候见老板的嘴角微微上扬,皮皮觉得家麟定是吃亏了。   路过道旁的公厕,家麟把裤子塞给她:“去试一试,看合不合适。”   那个女厕不太干净,皮皮不愿意,别扭地说:“非要现在试吗?”   家麟低着头看自己的脚趾:“嗯。现在试比较好。”   皮皮进去了,脱下裤子才知道,虽然买了超长带护翼的卫生巾,裤子还是被浸湿了一大片,红红的一团,特别显眼。刚才在食堂打饭,排那么长的队,想必是人人都看见了。   真是糗到家了。   红着脸换了衣服出来,见家麟还在门外等着她,皮皮连忙掏出两块钱,拉着他往冷饮店里走:“我请你吃冰棒。”   家麟很大方的接受了。等到皮皮要给自己买一根时,家麟拦住了她,对冷饮店的人说:“你有热的果珍吗?”   ——这是皮皮最喜欢回忆的往事之一。一闭眼,家麟低头看脚趾头的样子便从脑海里钻出来。   吃了止吐药,又在床上躺了两个小时,皮皮觉得好多了。惦记着那份未完成的纪要,她拎着包,不顾奶奶的劝阻,坐地铁回到报社。   她在电梯里遇到了小卫,也就是政文部的女记者卫青檀。   “啊,青檀姐,你回来了?”   “感谢组织的关怀,我调回政文部了。皮皮,我找你帮忙,你能来我的办公室坐一下吗?”   除了羡慕记者这门职业,皮皮还羡慕记者们的生活方式:不用坐班。皮皮觉得当记者真是再理想不过的工作了。她天生好奇,又喜欢故事,可是并不是有了好奇心你就可以听到有趣的故事,人家不会轻易讲给你,除非你是记者。   “好啊!”   卫青檀身高一米七九,块头很大,不认识的人还以为她是打蓝球的。不过,一向健康的卫青檀怀孕了,脸也成了绿的,但她精神很好:“皮皮,这个送给你!”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皮皮打开一看,是一个漂亮的绿松石手镯。   “唉……这个,怎么好意思呢?很贵重吧?”虽说记者群里就数青檀和皮皮的关系最好,但青檀总在外面跑,打交道的机会并不是很多,也没有亲近到互送礼物的份上。   “当然是免费得的。我有好几个呢。记不记得上次我写了一个报道,说有个绿松石加工厂,附近有个上好的宝石矿,却没有能力加工?”   “记得呀。”   “省里挺重视那篇报道的,给那个厂拨了几百万的贷款呢。”   “哦,贿赂啊?”皮皮笑着说。   “临走时送的纪念品。原产地的东西都不贵,到了珠宝商那里就翻倍了。”   “有事找我?”   “不是说你想当记者吗?”   “是啊!”皮皮嗅到苗头,顿时兴奋了。   “是这样。最近中央不是要弘扬传统文化吗?我有个采访对象,准备做个专版。可是这人很神秘,听说从来不见记者,也拒绝任何采访。我有朋友在其它报社也打过他的主意,全都吃了闭门羹。”   “能不能先做个外围采访?比如采访他的同事、同学、朋友、家属什么的。”皮皮想起了上周的新闻课作业,很高兴自己能说出几个专业词汇。   “外围采访我已经做了一些。”卫青檀从桌上拿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有薄薄的几张纸,还有一卷录音带,“他的资料很少。”   “为什么?”皮皮问道,“他是钱钟书啊?” 据她所知,名人的资料一向很多,八卦的,绯闻的,到网上一Google,粉丝团里都能惊爆出一些内幕。   “他倒不是钱钟书,不过他的老师宋屺在文物界的地位和钱钟书一样,被称为‘玉学泰斗’。宋屺去世之后,这个人被认为是玉器界崛起的新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说的话和宋屺一样有权威。”   文物?玉器?——这和皮皮的知识很不搭界啊。   “他叫贺兰静霆。古玉专家、鉴赏家、收藏家。这人深居简出,只有一个头衔:C城博物馆资深顾问。”   皮皮笑道:“C城博物馆?C城博物馆不是就在这附近吗?我假装去参观,可以冷不防拍他一张照片。”   “皮皮,未经本人同意而刊登照片,那是违法行为。还记不记得半年前有个很红火的C市商报?只因为登了贺兰静霆的一张侧影,就被他告到法庭。他请来全国最好的律师,上纲上线,究追猛打,将那报纸罚得一塌糊涂,差点倒闭了。”   这年头穷人哪敢惹关司?皮皮吐了吐舌头:“这样的人,你还敢采访啊?不怕惹麻烦啊?”   “所以我让你去啊。一来你的目标小,可以混迹人群,对他偷偷地观察;二来,你可以先设法软化他,软化得差不多了,我再出动。怎么样?我最近孕期反应特严重,天天吐,实在不能跑了。这篇报道我们联合署名,认真写,然后去参加今年文化部的‘十大文化好新闻’竞赛,如果得了奖,你就可以向社长磨叽,让他把你调到周末版,或者娱乐版,这样你不就当上记者了?”   皮皮很激动地说:“真的吗?真的可以这样吗?我真的可以转成记者?”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皮皮是新闻单位的秘书,虽也沾着“新闻”两个字,工作性质与待遇都与记者相差甚远。   “怎么不行?又不是没先例。何况,你现在不是也在修新闻专业的本科吗?学历资历都有了,当然可以转啦。那,你拿着我的相机,看好了,这是尼康的专业相机,镜头都是上万块钱的,你可得保管好了。我去找杜文光,让他给你开个实习记者证。就说我身体不好,需要你在业余时间给我帮帮忙,他肯定会答应的。你干是不干?如果不干我只好找小计了。”   “干!干!”   “行,你先看看资料吧。我知道的全在那儿了。对不起,你是不是用了香水?我得去吐了……妈呀,都三个月了,还是天天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卫青檀捂着口,往门外冲去。   3   人生在世,想不留下什么资料,太难了。   在皮皮生活的国度里,一个人的档案记录是从小学开始的。档案里会有升学考试的成绩,会有老师和学校的鉴定,会有文凭的证明、奖励证书、体检表格、入团入党的申请,以及转移组织关系的纪录。如果你不幸犯了严重的错误,页码则会翻倍:会有事由和诉状,会有证人口供,会有单位或法院的结论、处理意见、本人的申诉、检查,等等,等等。   所以关皮皮就不明白了。   为什么擅长写调查报告的卫青檀竟然弄不到一份关于贺兰静霆的像样资料。   文件夹里只有几份从过期报纸和考古杂志上复印下来采访,关于宋屺的。只有一次专访谈到了贺兰静霆,看前后文的暗示,还是因为那年贺兰静霆成功地识别出一批即将当作仿制品出境的国家一级文物,成为当年文物界的头条新闻。可贺兰静霆固执地拒绝采访,为了给新闻界一个交待,宋屺才破例多提了他几句。   正是这多提的几句,给了皮皮一些蛛丝马迹。   原来贺兰静霆从小跟着宋屺生活在琉璃厂,后来又跟他进了故宫博物院,帮他整理玉器,最后又跟着他住进北大,名为弟子实为养子。被国家表彰为“人民鉴赏家”的宋屺竟是个虔诚的居士,终身未婚,只收过两个学生。大弟子早年车祸故去,二弟子倒是学业有成,可是分配工作不到一年,却因“作风问题”被退了回来。那个年代,作风问题是大事儿。于是,二弟子背着处分被分配到一个穷乡僻壤的中学教书,从此默默无闻直至郁郁而终。此事虽与宋屺无关,宋屺却受了刺激,固执地认为弟子不教师之过也,愧为人师,发誓从此不再收任何学生。贺兰静霆便成了他唯一的衣钵传人。   看完所有的资料后,皮皮终于明白为什么贺兰静霆的资料那么少。   他没有上过学,一天也没有。   C城并不很大,C城博物馆也并不那么有名,专业背景如此显赫的贺兰静霆却悄悄地选择了在这里定居,是韬晦之计吗?   关皮皮灵机一动,拨了一个电话。   那边,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皮皮呀。”   “佩佩,”难得天下第一忙的张小姐有空,皮皮赶紧长话短说,“你认得市博物馆的人吗?”   “等等,好像认得一个,我给你查查看。”不过五秒钟,佩佩报了一个号码,“你找他吧,就说是我叫你来的。他在保安室,叫冯新华。”   “嗯嗯,记下了,谢谢。”   “没时间聊天,我正在采访。再见。”   “哎——”   那边的人风风火火地挂断了电话。   皮皮拔通了那个号码,是手机。   “喂,哪位?”   皮皮报了佩佩的名字,那人口气明显热情了:“您找我有事吗?”   “是这样,您认识贺兰静霆先生吗?”   “认识,不过不熟。他是顾问,白天很少来上班。”   “他通常是什么时候在博物馆?”   “晚上七点之后。”   “怎么,你们这里还有夜班啊?”   “嗯,博物馆的很多藏品白天都在展览,想做研究就只好晚上来咯。这里好些研究员都是晚上上班的。”   “能介绍我和他认识吗?”   “您是新闻单位的吧?”那人果然敏感。   “C城晚报。”   “没戏,他从不接待记者。”   “冯大哥,你帮帮我,好不好?”皮皮嗲声了。这一招她是从卫青檀那里学来的。别看卫青檀人高马大,声如宏钟,发起嗲来照样能腻死人。   那人沉吟片刻,说:“这样吧,今晚七点半你过来,我告诉你他在哪里,你自己想办法认识他吧。千万别说是报社的,说了绝对没戏了。”   “好的好的!谢谢大哥!”   放下电话,皮皮把上午堆积下来的例行工作赶紧做完,下了班,到楼下便利店买了一箱八宝粥,扛着它气喘吁吁地坐地铁、转公汽、坐轮渡、再转公汽,来到陶家麟的寝室。在全体男生愕然的目光中,皮皮像码头工人一样将八宝粥从肩上御下来,掏出书放到桌上,挥汗四顾,对着微微发窘的家麟灿然一笑:   “家麟,书在这儿,我有事,得马上走了。”   “吃了饭再走吧,什么事那么急?”   “我有采访任务。可能已经晚了,得七点半以前赶到博物馆。”皮皮把这话说得很响亮,故意让全寝室的男生都听见。私下里,她总觉得像家麟那样家世好、学业优秀的男生作了她这个走读大专女生的男朋友,有点亏了。在外人眼里,她再怎么努力也是个T湖大学的,跟C城大学不般配。岂知宿舍里的男生根本不在乎这个,大家都在抢着喝八宝粥。   “需要我帮什么忙吗?”家麟问,拾起桌上的自行车钥匙,“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不用,你好好学习,我过几天再来找你。”皮皮连连摆手,急匆匆地要走。   家麟还是执意送皮皮上了汽车。   两人在车站里等了十分钟,家麟忽然问:“皮皮,为什么每次你来,都走得那么急?”   “呃——”   皮皮哑然了。   这大约是第N次找借口逃离C大了。总之,每次一到校门口,看见那个球状的巨型石雕,再看着上面几个隶书大字:“团结、进取、严谨、求实”,森森然就有了恐惧感。好像这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好像这里不欢迎她。还有,和家麟熟识的人总是问她是哪个系的,她总得解释,她不是C大的,是T大的。然后她就尽量不提T大。著名的野鸡大学嘛,谁提谁耻辱。   皮皮觉得自己比较惨:她毕业于C城一中,排名第一的省重点。可是她没什么可骄傲的,因为成绩差。到了T湖大学,她成绩好了,又没什么可骄傲的,因为T湖大学太差。毕业到了人人羡慕的C城晚报,还骄傲不起来,因为她不是记者,只是行政人员。   总之,她到哪里都没做过正牌。正牌是什么感觉,她一次也没体会过。   这种怨念家麟是不会理解的。   就像她和家麟的人生,开始都是一样的,渐渐就千差万别了。   从幼儿园一直到初中,皮皮家与家麟家同住一个宿舍楼、门对门,住房面积与家庭收入几乎完全相等。皮皮爸是优秀工人、先进工作者。皮皮妈在幼儿园里当保育员。家麟爸在是厂里的技术员,妈妈是出纳。   后来,家麟的父母因为都有大学文凭,渐渐升职。爸爸变成了厂长,妈妈跳槽进了审计局,不几年功夫,就被提拔成处长。他们搬到与皮皮家一街之隔的“干部楼”里。住房面积顿时比他们大了四倍。皮皮家还在用蹲坑和淋浴的时候,家麟的家里已经开始用抽水马桶和浴缸了。皮皮和奶奶同睡一张破旧的棚子床;家麟则有自己专门的房间,睡席梦思,床单被套每周换两次。再往后,家麟爸调到工业厅当厅长;皮皮爸却下了岗,不得不每天四点半钟起床,扛着一个大包,徒步到两站路外的一条街上抢位置摆地摊卖杂志和盗版书。卖的杂志都不敢拿回来给皮皮看。   可是,两家的交情还是很好。逢年过节,陶家会打发家麟过来给“关叔叔”拜年、送年货。关家也会打发皮皮送一大篮子肉丸子、卤牛肉和豆瓣酱回去。家麟的全家都爱吃关奶奶亲手做的豆瓣酱,年复一年,乐此不疲。有一年家麟爸去俄罗斯考察三个月,知道那里除了鱼罐头和土豆就没什么可吃的了,还特地来央求关奶奶做一瓶豆瓣酱带去。关奶奶因此便一门心思地想用自己的豆瓣酱为皮皮开路,将她送到家麟家做媳妇。皮皮高中一毕业,奶奶就成日地在她耳边唠叨:“家麟这孩子多好啊。性情好,又知礼,能善待女孩子。皮皮呀,你若是做了他的妻子,以后可有享不完福哪!”   皮皮当然喜欢家麟。十几年中,她只和家麟伴过几次嘴,连一场像样的架都没吵过。她们之间没有起伏、没有眼泪、没有分离、没有守候、没有痴迷、也没有激情——一切都是淡淡的。   可是,皮皮觉得,她与家麟的恋爱从三岁合伙偷饼干时就开始了。每次过家家他们都是夫妻。十岁的时候他们甚至讨论过要生几个小孩、看完《射雕》他们又认定在水里淹死是最美的死法。家麟还向皮皮保证,虽然他动不动就挨妈妈的打,这辈子他绝不碰皮皮和他们的孩子一个手指。   四岁时的一天,家麟第一次把皮皮弄哭了。   原来过年的时候他收到很多压岁钱,便向皮皮炫耀。皮皮一分钱也没有,就哭了。为了安慰她,家麟只好把自己的压岁钱交给她。   他还保证以后把每年的压岁钱都交给她。   说话算话,压岁钱一直交到皮皮二十一岁。皮皮不要家麟还不乐意,硬要她拿着,说这是传统。   皮皮憎恨考试。尤其憎恨高考。   因为高考终于将他们分开了。   家麟以本校最高分进了C城大学国际贸易系。一向被认为是考不上大学的皮皮也考出了高于自己估计的成绩,够上三类本科。可是,那年头想上大学的人挤破脑袋了。在C城这个中学密集、竞争激烈的城市里,卡在线上的人多了去了,分数够了,进不进得了大学就全要靠关系。用本地的话说,要找人“递条子”。   皮皮度过了有生以来最为焦虑的一个夏天。   为了能递上条子,父母把所有的亲戚、亲戚的朋友、三姑六婆、七爷八舅的门路都找过了。全家砸锅卖铁地买礼物,一家一家地求,一家一家地送——也就是些水果和烟酒,不名贵,人家也不当回事,点了头,都说不能保证。忙碌了一整个夏天,爸妈的脸全都黑瘦了,一条路也没走通,一张条子也没递到。皮皮的档案还是被三类大学踢了出来,进了专科。早知如此,何必忙碌?皮皮的成绩远高于专科,这回皮皮爸死活也不答应让皮皮读她喜欢的新闻系,逼着她选了看似更实惠、更好找工作的行政管理。皮皮于是进了T湖大学。   T湖大学与C城大学,一个是人人皆知的“野鸡大学”,一个是全国著名的重点大学;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南。一趟车坐下来,要两个半小时。知道录取消息的那天晚上,皮皮独自伤心了一夜,知道自己和家麟不会像以前那样天天见面了。   开学那天,皮皮报完道,提着行李没精打采地往寝室的方向走。走着走着,面前一道阴影。她的肩膀忽然一轻,有人替她提起了双肩包。   抬头一看,是家麟。   皮皮呆住了。   那是一个炎热的秋季,梧桐树上蝉声咶噪。热气一波一波的散发着。家麟背着光站在她面前,一手插着短裤的荷包,一手拎着沉重无比的双肩包。修长的身影带给她一阵短暂的清凉。   见皮皮半天不说话,家麟“嗨”了一声,说:“皮皮,上次那个故事,你还没讲完哪。”   那一刻,家麟真是帅呆了。   4   皮皮一次也没去过C城博物馆,虽然她从小就在这个城市里长大,倒是上学时候天天路过它。也不知道是什么派的设计风格,整个博物馆看上去就像一具棺材,狭长的方形,死气沉沉的银灰色。报纸上说,博物馆曾经过数次翻修,里面的装饰和设施都极其考究,成了C城主要的对外窗口和文化标志。   可是,小时候,皮皮的爸妈却宁肯带她去公园也不去博物馆。还吓唬她说,博物馆里什么也没有,就有几具古代的棺材。后来他们又坦白说不去博物馆的主要原因是那里厕所不好。清一色的坐式马桶,很不习惯。   他们说得不错。   C城博物馆引以为傲的藏品正是战国墓葬和汉代古尸。此外,还有丰富的青铜器和玉器。   天已经完全黑了。轻雪无声,悄悄洒落。皮皮从汽车上下来,狠狠地用围巾将脖子又绕了一圈,看了看手表,八点整。冯新华正在门口的保安值班室里等她。   进了大门,迎面扑来一团暖气,一看旁边的温度计,二十六度。皮皮顿时觉得热了,赶紧脱下围巾和大衣。   不知是为了创收还是为了活跃地方文化,博物馆在晚间开了很多少儿学习班:美术班、陶艺班、书法班、朗诵班、围棋班等等、等等,各种层次的都有。孩子们从另一道门出入,嘻嘻哈哈、人来人往,加上一旁等候着的家长,十分热闹。   越过这道门便是博物管的行政区和库区。幽长的走廊顿时安静下来,淡黄的灯光洒在铮亮的地板上,足音跫跫,带着回声。在路上,冯新华介绍说:   “我们正在走向博物馆的库区。我是保安,希望你以人品担保你不会乱碰馆内的东西。”他指了指路边摆放的一尊佛像说:“别看它没放在展厅里,这个东西是宋代的。”   那是一个残破的头像,鼻子已经不见了,蓦然摆放在红木支架上,有股罕见的沧桑。   “想当年,红卫兵真是干了不少的坏事呢。”冯新华说道。   走廊上有几间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的,明亮的灯光从里面射出来。冯新华说得不错,这里果然有夜间上班的研究人员。   过了一会儿,冯新华忽然站住,说道:“我已经替你打听过了。最近A省博物馆和我们交换展出一批藏品,是明清时期的玉器。贺兰先生这一周都在库房里做研究。——库房马上就到了,进去之后和他怎么说,想好了吗?”   “嗯……我就说我是您的表妹,对古玉非常感兴趣,想请教他几个关于古玉方面的问题。行不?”   “嗯,这个主意不错。”   皮皮接下来的打算是,她以T湖大学中文系学生会的名义邀请贺兰静霆去作一个古玉知识的讲座。由于博物馆与地方文化教育部门有着密切的合作关系,一般不拒绝学校方面来的邀请。讲座结束之后,她会趁机对贺兰静霆说校报想对做一个简单的采访。校报发行量只有几百份,相信贺兰静霆不会介意。至于这个采访会不会“不慎”被外报转载,那就不好说了。   经过几道烦琐的安全检查,冯新华带着皮皮进了库房。   隔着一排巨大的收藏柜,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道人影,低声说:“他就在那里,去吧。”   不知为什么,皮皮突然有点紧张。她没有马上移步,而是躲在柜子后面观察了一下。   从背影上看,贺兰静霆是个年轻人。外面那么冷,他只穿着件质料很薄的亚麻衬衫,露出白皙的皮肤。个子有点瘦,却不纤弱。他比皮皮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干净,好像一块被人摩挲多年的羊脂白玉那样一尘不染。   库房由一组一组的藏柜组成的。空间很大,当中空出一大块地方,摆着古式的方桌和圈椅。四周散放着几组式样典雅、做工考究的螭纹沙发。贺兰静霆坐在一张靠窗的椅子上,手拿铅笔,对着红木茶几上的一只雕花玉杯,在素描本上轻轻地勾勒着。茶几上除了玉杯,还放着一只小号放大镜和一只雪茄烟大小的聚光电筒。   蓦然间,皮皮又闻到了早上那股深山木蕨的气味。她怔了怔,发现贺兰静霆的脊背忽地一凛,迅速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墨镜戴在眼上,转过身来,看着皮皮。   不等他开口,皮皮赶紧说:   “晚上好,贺兰先生。今天的雪真大啊!是不?只怕是这里百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雪了!想不到会在这里看见您。忘了介绍我自己,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学生,您的仰慕者,对古玉非常着迷。”   话说得太急,皮皮只觉唇干舌燥,不禁看了看贺兰静霆的反应。   贺兰静霆毫无反应。   关皮皮暗暗地想,如果这人摘掉墨镜,一定很好看,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诡异而阴骘,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半是挖苦,半是嘲弄。   她觉得,她很难把这个人与本年度的“文化十大好新闻”联系起来。至少从采访的角度来说,难度系数成几何状攀升,且不说这人究竟值不值得采访。   可是,皮皮的梦想不能这么快就破碎了!   她双眸一转,俯身去看那只玉杯:“啊!这只玉杯真精致!是汉代的吗?瞧这图案,是云雷纹吧?有这样手柄的玉杯真不多见呢!猛然一看,倒像是爱尔兰的啤酒杯。贺兰先生,我 能请教您几个问题吗?现在有点晚,不是很打扰吧?您能给我详细地解释一下什么是新山玉,什么是老山玉吗?还有,怎么确定一件玉器是古董而不是赝品?哦——您这放大镜真小巧,多少倍的?可以收缩吗?”   虽是热热闹闹的一顿开场白,皮皮却被自己拙劣的演技吓到了,有点怀疑是否真的能当好一个记者。   贺兰静霆半天不发话,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问:“你是——”   “我叫关皮皮,T湖大学毕业生。”她热情地和他握手,“认识您很高兴,请多多关照!”   他们的手刚刚握上,关皮皮猛觉一阵恶心,见旁边正好有只痰盂,便对着那只痰盂呕吐起来。一面吐,一面道歉:“对不起,我想我是吃坏了东西……”   贺兰静霆默默地看着她吐完,二话不说,忽然快步将她拽出库房,一直拽到自己的办公室。   然后递给她一杯水。   “……最近胃有点不舒服。”关皮皮的脸都吐白了,为了完成任务,对着贺兰静霆强笑。   “现在好些了?”他不笑,不为所动。   “好,好些了。”   “你一年挣多少工资?”   “呃?工资?”   “我们得谈谈赔偿的问题。”   “赔偿?”关皮皮莫名其妙,“什么赔偿?”   “你刚才是不是吐了?”   “是啊。”   “你吐哪儿了?”   “一只痰盂。”   “第一,那不是痰盂。第二,就算是痰盂,也是商代的痰盂。”贺兰静霆冷笑,“你知道人的胃液对青铜器的腐蚀力吗?”   “哦……”皮皮机零零地打了一个冷颤。可是她还是觉得反胃,便又低下头来,四处寻找痰盂。果然又从桌旁的地上找到一个,正要吐,见那痰盂是镂花的,底座闪闪发光,两端还刻着两条龙,好像是纯金的,便生生将反胃的东西又咽了回去:“……请问,这个痰盂是什么年代的?”   “唐代的。”   “这……这个呢?”她指着一个青瓷花瓶。   “元代的。”   然后她看见办公桌上有个大碗,大约是洗笔用的,形式朴素,估计不贵,便一把抱在手中。不料一秒之内,那碗又被贺兰静霆夺了回去:“别动这个,这也是唐代的。”   皮皮真的急了,跺跺脚,不顾三七二十一地对他叫道:“贺兰先生!我要吐了。您得找个东西让我吐!”   贺兰静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你为什么不直接吐在地上?”   5   在光洁铮亮的大理石地板上呕吐,是件令人羞愧的事。   皮皮只得跑出去,到厕所里吐得昏天黑地。吐到最后,两腿发软,竟连站起来都困难了。歇息片刻,她扶墙而出,发现贺兰静霆在门外等着她。   然后,他一把将摇摇欲坠的她从地上拎了起来:“你还能不能走?我带你去医院吧。”   “我……我在流血吗?”她的头一直垂着,很痛,鼻血一滴一滴地滴到地板上。   他将她打横抱起,穿过一道悬着编钟的长廊,从紧急出口下了楼。   皮皮仰头向天,看见楼梯口外有个宣传栏。很明亮的灯光射上玻璃板上。   里面写着:   “C城博物馆本年度先进工作者……”   她看见了贺兰静霆的名字。   皮皮的心里立即跳出若干新华体主题词:乐于助人、加班加点、兢兢业业、又红又专……   见他衣着朴素,她本来还想说“勤俭节约”,贺兰静霆抱着她走向停车场,打开一辆车的后门,将她塞了进去。   她把“勤俭节约”四个字从脑子里删掉了。   汽车在夜间无声地行驶。   皮皮在后座躺了一会儿,觉得好些了,坐起来,看了看车外,忽然一惊,问道:“你不是去医院?”   汽车正向城外行驶。   “不是。”贺兰静霆淡淡地回答。   “那你去哪里?”   “我家。”   “你家?为什么要去你家?”   “你不是要采访我吗?”   “我……我……”皮皮狡辩,“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采访你?”   “撒谎是一种能力,需要练习。”   读过访狼手册的人都知道陌生男人的家绝对去不得,可是,鉴于自己写了三年多的思想汇报都没被党组织接纳,皮皮认为,陌生男人和陌生的先进工作者,是有本质区别的。   过了一会儿,皮皮忽然问:“既然你的睛睛看不见,你靠什么开车?”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的眼睛看不见?”   “早上的时候。”   “早上?早上我没见过你。”   “贺兰先生,虽然你可能是训练有素,撒谎还是撒谎。”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继而无声无息地笑了,“是的,我有日盲症。白天看不见,晚上看得见。”   嗯——皮皮心中微微有些诧异。她觉得一个人如果白天什么也看不见,多少会觉得有点痛苦,或者郁闷。可是她没从贺兰静霆的话音里听出一丝的落寞,好像他天生如此,不必遗憾。   “日盲症?医学上有这种病吗?”   “就是夜盲症倒过来。”   “哦——”   “你觉得好些了吗?”他又问   “没有。”   她怔怔地望着窗外。   雪早已停了。夜很黑,天空却是暗紫色的。清辉中的一轮素月,好像一片悬浮在冰茶中的柠檬。远处的山峦飘着白雾,白雪裹住的树枝闪着珊瑚般的荧光。汽车正在以一种意想不到的高速向城外的山区行驶,速度之快,近乎滑翔。关皮皮对这座城市非常熟悉,熟悉到好像这是自己的第二个身体。城市的中央满布着餐馆、酒吧、舞厅、歌剧院、体育场和名目繁多的娱乐会所,是欲望的中心。越过十几道立交桥,到达城市的边缘,灯光少了,车辆少了,一切迅速安静下来。在那里,有贩毒、有打架、有抢劫、有各式各样的罪恶交易,充满了恐怖。   他们先在一片旷野中穿行,渐渐走入起伏不定的山路,一道道的树影巨兽般地扑过来,仿佛择人而噬。   皮皮知道贺兰静霆正带着她驶向本城最昂贵的住宅区:渌水山庄。里面有五十多座别墅分布在一座大山温暖的南麓——是离城区最近的郊区,山上有温泉、古松、森林、瀑布,山下有地铁、咖啡馆、植物园、高尔夫球场。所谓的人与自然的过渡带,所谓的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山,都指的是这里。   汽车在环山公路上飞快地爬升,皮皮只觉头脑阵阵昏眩。过了不久,忽然停住。贺兰静霆跳下来,拉开车门,皮皮的脚刚一落地,便看见一地乱雪,上面长满了一丛丛漩涡状的茅草。   贺兰静霆的房子居然是一套老式的四合院,朱漆的大门,屋顶的飞檐挑起来,铁马叮当,风铃微荡,半卷的竹帘,透着一缕微光。贺兰静霆一手掺着皮皮,一手掏出钥匙,打开了一把古老的铜锁。   “吱呀——”一声,木门缓缓张开,里面是一个清静的院落。当中一道假山,两旁种着梅花,被雪埋了一半。皮皮抬头一看,天空是四角的,屋顶上满是飘摇的枯草,说不出的清冷、说不出的萧索。   皮皮打量四周,有点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进了客厅,却又觉得没有走错。   客厅的摆设足以证明贺兰静霆收藏家的身份。   老式的家俱,四角包着铜皮。紫檀木的台桌上摆着青瓷花觚。墙上的字画墨迹莫辨、古意盎然。洁净的橡木地板,打着闪亮的光漆。只有靠窗的一组赤色沙发与整个房间的风格格格不入,像是刚从商场里买来的进口货。   皮皮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发现贺兰静霆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苹果。他很悠闲地坐在皮皮对面的沙发上,隔着花梨木茶几,用一把镶着碧玉的水果刀轻轻地削着苹果。   还满客气的。   削着削着,贺兰静霆的手忽地一抖,手指被刀削出一道小口,血立即涌了出来。在苹果上留下一道鲜红的印迹。   他好像没感觉到痛,继续专心地削苹果,姿势非常优雅。皮皮凝视着他的脸,觉得他的长相非常迷人,可惜戴着墨镜,无端端地添了一脸寒气,像总统的保镖,又像黑社会的杀手。   印迹越沁越深,渐渐变成铜铁般大小。   “你的手流血了。”皮皮说。   “嗯。”   他看了看苹果,没有介意,用刀将那沁了血的苹果切成四半。   递给她的那块,偏偏带着血迹。   可能他没注意到吧。皮皮不想显得太挑剔了,笑了笑,将苹果放到嘴里,嚼了嚼,咽了下去。   她发现贺兰静霆虽一直低着头,却很注意观察她。   “那么说,贺兰先生,您是优秀党员。”皮皮说。   “别客气,叫我贺兰静霆就好。”他很温和地纠正。   “贺兰……静霆,现在,我可以开始采访吗?”   “等等。”   他去了厨房,端来了一只碟子和一套西式的刀叉,镀银的,泛着寒光。   皮皮愣了愣,问:“贺兰先生,你还没吃饭吗?”   现在已经九点了。   “没有。”他说。   “晚上你打算吃什么?”   贺兰静霆想了想,忽然放下叉子,说:“我能先带你参观一个地方吗?”   “行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正打算参观你的房间呢!我想知道著名收藏家的房间会是什么样子!”皮皮笑眯眯地说。   “现在你觉得好些了?不想吐了?”贺兰静霆又问。   “完全好了,真是一阵一阵的。”   “跟我来。”   他引着她穿廊度院,出了后门。   其实贺兰静霆的四合院就在这座山的最高处,离山顶只有十几步之遥。院墙沿山而上,竟将包括山顶在内的一大片地方都围住了。   山顶有座八角小亭,亭边有个巨大的石台,围着汉白玉的栏杆,往下是陡峭的北坡。   走到石台上,贺兰静霆忽然问:“你喜欢这地方吗?”   “还行,有点阴森森的。”皮皮被山风吹得打了一个寒战。无端地,她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禁不住看了看贺兰静霆,腿亦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紧接着,她就发现石台的正中凿着一个井。   站在井边往下看,里面没有水,也不是很深。井壁是光滑的大理石,上面小,下面却很宽敞。清冷的月光笔直地照下来,井底十分明亮。   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把躺椅。   身边的贺兰静霆依然散发着深山木蕨的气息。   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他柔声说:“皮皮,今天晚上,你愿意陪我晒月亮吗?”   那声音充满蛊惑,他的手亦不知何时已搭在了她的腰上。   轻轻一推,皮皮就掉了下去。   6   皮皮掉下去的时候并没有摔着。因为她正好落在躺椅上,躺椅里装着弹簧。   可是,当她仰起头来,看见贺兰静霆亦随之翩跹而落时,就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脑中顿时闪出一幅老式侦探片的定格:自己赤身裸体地趴在井底,口吐鲜血,四肢散乱。话外音是刑警队长木然的描述:“死者女,未婚,二十岁右左,身穿……”   她不敢想下去,眼见贺兰静霆尚未站稳,毫不犹豫地出了手,向他身体的某个部位狠狠地踢了一脚!   面前人吃了痛,猝不及防地弯下腰去,重重地倒在躺椅上。   还没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脖子便被皮皮紧紧地掐住了。   淫贼、色狼、杀人犯……   皮皮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力道越来越大,手越收越拢,贺兰静霆挣扎了一下,便不动了。   原来,改写一个侦探片也挺容易。不到三秒钟,皮皮就由受害人变成了杀人者。   若不是月光很亮、井底很干净、躺在椅子上的人不难看,皮皮几乎要得幽闭恐怖症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敢松开手,仍是心跳如狂。害怕贺兰静霆突然苏醒,她用围巾将他的双手紧紧绑住,打了个死结,这才借着月光细细查看。   贺兰静霆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胸口的扣子被她扯开了,露出一道白皙的锁骨,有些瘦弱,却散发着一股男人身上特有的雄性气息。   生怕再看他两眼便会把持不住,再加之好奇心顿起,皮皮将他的眼镜一摘,不尤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其实贺兰静霆的眼睛和常人没什么不同,安静地闭着,也看不出什么特点。可是,皮皮觉得,摘掉眼镜的贺兰在幽微的月光下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气质,一种惊艳的感觉。   真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可惜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皮皮在心里摇头,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动脉。   没有呼吸,也没有脉博。   她顿时慌张了,俯下身去听他的心跳。   没有心跳。   片刻间,皮皮出了满满一头的冷汗。她一直以为躺在自己面前的贺兰静霆只是昏过去了。   不会吧!这位帅哥也太不经扁了吧?她没做什么啊,就是踢了他一脚,又掐了他一下,他怎么就,怎么就……死掉了呢?   一股凉意从她的脚趾一直爬到心脏,仿佛将心跳也冻住了。   皮皮对自己说,镇定,镇定。   没错。她遇到了色狼,她正当防卫。可是,皮皮并不想杀人啊。毕竟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何况,他还是位曾经给国家做出过杰出贡献的优秀党员。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   这么一想,皮皮立即替贺兰静霆找到了更多不死的理由:比如,从头到尾,贺兰静霆也没对她怎么样,还很客气地招待了她,替她削苹果。比如,在井台上,他只是轻轻地推了她一下。到时真要到警察面前,讲都讲不清,没准贺兰的家人知道了,还要告她个“故意伤害”呢。   贺兰静霆那么有钱,打起官司来,她一定吃亏。皮皮的家很穷,律师肯定请不起……   这些当然都不是令她心虚的最主要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是,皮皮觉得,像贺兰静霆这种长相、这种事业有成的男人,想要哪个女人,似乎不必那么费劲。就算他不要,送上门来的也一定很多。而皮皮自己,则实在太平常、太普通了,贺兰静霆怎么会对她起觊觎之心呢?   按照这个逻辑往下分析,皮皮甚至觉得,刚才贺兰也没推她,只是碰了她一下,她太敏感,急于防范,身子一倾,就往下跌。——也许他并没有什么恶意。   不敢再想下去,她赶紧给他做起了人工呼吸。   皮皮学过一点救生常识,当下双掌合拢,在“死人”的胸口上用力地按了三下,再对着他的嘴吹气。   一连做了三组,每组十次,没有反应。   她以手握拳,用力地捶击他的心脏。   没有反应。   皮皮的头皮一阵发麻,冷汗湿了一身。环视四周,她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井壁非常光滑,凭她一人之力,绝对不可能爬出去。她也不能报警,装手机的小包放在沙发上了。   这么荒凉的私人住宅,又在这高高的山顶上,大约经年也不会有访客的。   难不成,自己要和这个陌生人死在一处?   这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寒风,阴惨惨的,一直冷到骨子里去。皮皮越想越怕,愈发不敢懈怠,不但不停手,反而干得更加卖力了。   一下、两下、三下。   一直做了十一组,贺兰静霆的手指才突然微微地动了一下,紧接着,冰凉的嘴唇里呵出一丝暖气。她再接再励,继续往里吹气、按压、又抬起脸来观察他。   贺兰静霆的胸膛渐渐地开始起伏,却仍然一动不动地躺着。   “贺兰静霆,你要是没死,就说话吧!”   过了片刻,他眉头一蹙,闭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没法说话,我受伤了。”   皮皮松了一口气,同时,立即提高警惕,提高嗓门向他喝道:“贺兰静霆,你这披着羊皮的狼!老实交待,刚才你想干什么?”   贺兰静霆反驳:“我什么也没干。”   “为什么把我推到井里?”   “不是说,你想了解我的房间是什么样子吗?这就是我的房间。”   “那你也得好好说,干嘛要推我下去?你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到这个房间,除了跳下去,没别的办法。你总之是要往下跳的,不如我帮你一把。噢!噢!别踢我啦,我快没有生育能力了。”   “就你这坏蛋,还想生育!我让你断子绝孙!”   “好吧,你弄死我,我们双双死在这里。反正,没我的帮忙,你是爬不出去的。”   这话管用,皮皮立即不踢他了。   “解开围巾,勒得我的手挺难受。”   “呸!呸!休想!” 皮皮叫道。   他不理她,用口一点一点地咬开围巾上的结,将松掉的围巾一扔,扔到地上。   “别惹我,我练过武术,你不是我的对手!”皮皮想摆个架式出来,却发现井底很小,躺椅又很大,余下的地方,根本容纳不了一个人。   贺兰静霆轻轻地哼了一声,说:“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叫武术?”   然后,他坐了起来,从地上捡回眼镜戴上,开始一件一件地脱衣服。   皮皮愣了愣,傻眼了:“你……你干什么?”   “脱衣服,月光浴。”   “这么冷的天,你也脱吗?”她赶紧捂住眼睛,又将手指露出一道缝隙观察他。   “不算冷。”   “你……你多少穿一点儿吧!”皮皮的声音几乎是乞求了。   “为什么?”   “我……我是女的,男女有别……”   “你刚才那么踢我,我现在差不多也算是个女的啦。”他想了想,似乎觉得这是个合理的要求,说,“好吧,把那个浴巾递给我。”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皮皮发现躺椅的下面有个小柜子,她从里面拿出一条雪白的浴巾递给贺兰静霆。他转身过去,用浴巾围住下身,然后,怡然自得地躺在躺椅上,曲肱而枕,舒展着一双修长的腿。   月光淡淡地洒下来。   空气很冷,躺椅上的贺兰静霆看上去浑身冒着白气,好像在练某种内功,又好像在洗蒸汽浴,一副怡然自得、惬意无比的样子。   皮皮面红耳赤地斜睨着,遐想联翩。   过了一会儿,她猛然想起自己这次来渌水山庄的真正目的,不就是要采访这个人吗?现在两人独处一室,走也走不掉,真是大好的机会啊!   皮皮赶紧掏出口袋里的录音笔,问道:“贺兰先生,请问你为什么要月光浴?”   贺兰静霆没有回答,嫌她很吵,又不便发作。过了一会儿才说:“不为什么。一种爱好,一种习惯。”   搞新闻的人见怪不惊,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月光浴没什么新闻价值,充其量也就是一种养生运动,跟冬泳差不多。皮皮站累了,只好坐到他身边:“那么,你要晒多久?”   “一晚上。”   “一晚上?!”皮皮立即跳起来抗议:“那我怎么办?难道要我在这里陪你一晚上吗?”   不知为什么,也许他太容易被打倒了吧,皮皮并不害怕这个人,反而觉得今夜发生的事很有趣。   “要是不愿意,你就自己想办法出去吧。”他说。   “贺兰静霆!”   “叫我也没用。”懒洋洋的声音。   “看来你真是不想生育了!”皮皮又要向他挥拳,冷不防被他一拉,拉到躺椅上和他并排躺了下来。耳畔传来缓缓的声音:“为什么要急于出去?你不觉得今晚的月光很美吗?山上的蜡梅很香吗?还有远处风吹孔穴,草木折断的声音……   “积雪初融,春泉涌动的声音……”   “鼹鼠饮河、冰层破裂的声音……”   “水獭做梦、流星滑落的声音……”   “天籁如此动人,你应当珍惜这美妙的一刻,和我一起躺在这里,静下心来,细细品味。”   “哦……”皮皮神思飘渺了,被那如梦如幻的声音蛊惑了。   夜半更深,寒气逼人。皮皮虽然穿着羽绒袄,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冷战。握着录音笔的手,几乎冻僵掉了。   她吸了吸鼻子,发觉自己的手忽然被贺兰静霆握住了,十指扣拢,一股融融的暖意从指尖传了过来。   他们的脸几乎是挨着的,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皮皮想转过身去,却被他拽了回来,心不禁砰砰乱跳。   “你怕我?”他忽然说。   “不怕。”   “我可能会吃了你。”   “怎么吃?”   “先从脚趾头吃起,”他看着她,脸上浮出一抹幽深的笑意,“等快吃到头顶的时候,我会问你疼不疼。”   皮皮咯咯地笑起来了。笑到一半,又觉得头皮发麻,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他们并排地躺在椅子上,看着圆溜溜的井壁,看着天上的月亮。   过了一个小时,皮皮不耐烦了:“这井里有什么好呆的?多无聊啊。”   “很遗憾,确实没什么娱乐的东西。”贺兰静霆说。紧接着,他想起了什么,又道:“等等,我有一个短波收音机,你想听吗?”   他的手动了动,从躺椅下面拿出一个很小的收音机,打开开关,放出古典音乐。   皮皮接过收音机,将波段拧来拧去:“我看看有没有夜间谈心节目,以前有个‘潘多拉心理话’,FM1097,我挺爱听的。”   “不行,我得听音乐。谈心的节目很吵。”贺兰静霆一把夺过来,拧回原先的频道,降E大调小夜曲。   “这个台的音乐全是降E的,主持人真是有病呀有病。ABCDEFG,那么多调,他偏爱听这一种,还放个不休,真是吃多了撑的。”皮皮不甘心,在他耳边使劲地嘀咕。这个牢骚可不是皮皮发的,是皮皮以前一位音乐系的室友发的。作学生的时候,她也是天天与短波收间机为伴。   贺兰静霆不为所动,态度坚决:“我就爱听降E调的。”   “行,我让着你。”皮皮大度的放手,“我比较喜欢有道德优越感。”   “不不,我也喜欢有道德优越感。”贺兰静霆说,纤长的手指一拨,传来女性频道独有的声音,柔情万千,如春雨绵绵:   “——现在我们来接听一位来自杭州的听众,王小姐,你好。我是潘潘,这里是FM1097,潘多拉心理话。刚才我们谈到了女性之间的友谊,似乎是和男性很不相同的。王小姐,你想和大家分享你的经验吗?……”   这个栏目充斥了最最无厘头的心理学八卦。贺兰静霆恨不能用手堵住耳朵。皮皮心里一阵窃笑。   听了不到十分钟,贺兰静霆就打起了呵欠,似乎想睡了。他微微地翻了一个身,侧着脸,对着她。   啊啊啊,这可不能睡着了呀。皮皮连忙打开录音笔:“贺兰先生,现在我能采访你吗?”   “不能。”   “为什么?”   “鉴于你刚才的行为,你已丧失了这次机会。”   “那么,贺兰先生,送我回家。”   “再过两个小时。”   “我现在就要回家!”皮皮的嗓音提高了八度。   “请便,”他指了指井口,“我建议你光着脚爬,爬上去的可能性比较大。”   “你……你不帮我?”哑然了。   摇头,耸肩,很遗憾。   皮皮本已经坐了起来,听了这话,又“砰”地一声倒在躺椅上。她今天也很累啊,现在都疲倦得睁不开眼睛了:“好吧,我睡了。我早八点整上班,记得七点半叫醒我。”   说罢,将他身上的浴巾一拉,搭在自己的身上,“浴巾我得盖着,我冷。”   他愣了愣,意识到自己一丝不挂,脸居然腾地一下红了:“那,那我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   “我用你的围巾好了。”他拾起地上的围巾,围住自己的腰,又怡怡然地躺了下来。   皮皮无语了,恨恨地睡了。   半夜,皮皮醒过来,天外的月光依然清冷,贺兰静霆依然睡在她的身边。曲着身子,紧紧贴着她的羽绒袄,埋着头,睡得很熟。   她忍不住又有一点好奇。从小到大,皮皮从没有看见过男人的身体。就是家麟,十几年来,她也只在下暴雨的时候接触过一次。此后,从碰碰指头到牵手都经过了漫长的六年。   所以,机会难得,免费的生物课,皮皮低头下来,将他的身体细细地研究了一下。   嗯,还行,难得的标本啊……   月华如练,星光熠熠。皮皮发现贺兰静霆的颈子上挂着一块形式奇特的古玉,一头是圆的,镂空雕着花纹。一头是尖的,微微上挑,好像犬牙。皮皮暗暗地想,戴这样的玉,会舒服吗?那么尖,会不会戳到自己?不过,那玉质料极佳,润如雨过天青,在月辉中泛出一道清凉的幽光。   皮皮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发现自己合衣睡在一张很舒服的大床上,连鞋子都没有脱。   她走到客厅,发现贺兰静霆沐浴一新,西装革履,正在戴手表。   “如果想洗澡的话,你可以用我的浴室。”他说。   “呃……不了。”   她有点讪讪的。自己到洗手间去胡乱地洗了一把脸,漱了漱口。   “我送你到地铁车站。”他站了起来。   这回,他的手中有一根盲杖。他果然什么也看不见。   出门的时候皮皮记住了门牌号码:闲庭街56号。   他将盲杖拿到手中,却没怎么用,神态也不像瞎子那样犹疑。   “别送了,我自己可以走。”   “下山的路很长。”   他们并肩走了一段,贺兰敬霆一直默默地跟着她,不紧不慢,神态从容。   “我不相信你什么也看不见,至少可以看见一点光吧?”皮皮说。   “什么光也看不见。”   “那你晚上的视力是多少?”   “1.5。”   “这么说,其实你晚上是不必戴眼镜的。”   “嗯。”   “那你为什么又要戴?不麻烦吗?”   “不麻烦,习惯了。”   到了车站,皮皮掏出车票正要和他告别,迟疑了一下,忽然壮着胆子问道:“贺兰先生,你……是人吗?”   蓦然间,贺兰静霆的眼角浮出一道笑纹,笑纹迅速隐去了。他低头沉默了片刻,好像在思考什么才是合适的答案。然后,抬起头,淡淡地说:   “我不是人,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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