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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小福星第六部 概览,昨天无意中进了丈母娘的屋没想到她正换衣服让我看了全身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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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昨天无意中进了丈母娘的屋没想到她正换衣服让我看了全身当时

因为,在她眼中,你只是个孩子。
可能是习惯了,而且也真的把你这半个儿子当作了自已的儿子 。要想杜绝这种尴尬 ,最好让媳妇婉转的跟她提提。
无所谓
因为她已经把你当成了她的儿子……
在控制面板里找到找到windows update打开后选择更改设置找到重要更新设置下面 ,小三角型下拉菜单里面选择从不检测更新,以后就不会有此更新显示了.明白?

三七小福星第六部 概览

2,三七小福星第六部主要内容是什么

还没出来,所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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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云南昆明和江苏南京是不是差不多云南昆明好玩还是云南河口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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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神奇宝贝第六部目录

神奇宝贝第二部分,是一种芳香族边缘联盟和战场前沿的统称(AP),点击看详细主要是小智等人(小霞离开,小遥,小光的加入,小刚的回报)的故事发生在芳缘大陆.. 中国产品查询来自第一集,“新大洲,一个新的冒险”,已被设置为190的“小智VS小遥!最后的战役“结束..点击看详细覆盖的电影:点击看详细2002年”水是“2003”七夜许愿星的守护神,“2004”分体空调的游客...
很有可能,这需要大家的支持。现在暂时还只是第四部,只要大家支持神奇宝贝。第六部有望!!!
是XY么

5,三七小福星有一道这样的音乐三月三月亮挂上窗朦胧的月色照

三七小福星之海峡兄弟片尾曲????? 林玲玲 月亮姑娘?采纳?

6,降B大调IV6和弦是大6还是小6是增6还是减6和弦

大三和弦的第一转位叫大六和弦。 小三和弦的第一转位叫小六和弦。 增三和弦的第一转位叫增六和弦。 减三和弦的第一转位叫减六和弦。 大三和弦的第二转位叫大四六和弦。 小三和弦的第二转位叫小四六和弦。 增三和弦的第二转位叫增四六和弦。 减三和弦的第二转位叫减四六和弦。 你一看就会发现,这些都是对应的。 降B大调IV6和弦是降E-G-C,由于它是C-降E-G这个小三和弦的第一转位,所以属小六和弦。 其实,任何自然大调的IV6和弦都是小六和弦。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再问我。:) 音乐与作曲技术(团队)-Sphalerite

7,鞋子码数3713是比37大还是37小

阿迪女鞋码362/3和371/3适用于脚长232和235毫米的穿着者。

8,淡菊被放下来赶忙粉颈低垂地乖巧地跪在姐姐的面前偷偷地抬起眼角

和前几天打紫菁不同,打紫菁时虽然虹儿下手也是很重,但必竟是属于在紫菁学棋前的给予的警诫,虽然也有惩罚紫菁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思,但还是纪念和警诫的意思居多,在打时虹儿也没有生气。而这次菊儿偷懒的行为已经使虹儿发脾气了,所以每一记落在屁股上的藤杖也带着几分气,就让淡菊更难捱了几分。   刚让姐姐喝斥,淡菊不敢再叫,屁股在小范围内徒劳地扭动,妄图躲避杖头的亲吻,可是随着藤杖如同雨打芭蕉一般的抽打,屁股上还是渐渐地遍布满了细密的伤痕。而且接下来每一下都开始交叉地打在几道旧伤上。   “姐姐饶了菊儿吧!菊儿再也不敢偷懒了”淡菊止不住开始求饶。但求饶的结果只是屁股狠狠地疼了几下。   终于,看到淡菊可怜的小屁股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伤痕,俏脸上晶莹的泪水混合着汗水顺着美丽的下颏点点滴滴的划落,虹儿觉得淡菊所受的惩罚也够了,于是停下手来示意碧竹将淡菊放下来,自己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淡菊被放下来赶忙粉颈低垂地乖巧地跪在姐姐的面前,偷偷地抬起眼角看了看虹儿姐姐,心头一跳,只见虹儿姐姐蛾眉轻颦、杏目含嗔,分明是余怒未消的样子,吓得淡菊头弯的更低了。   训诫室内的空气静极了,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虹儿说话了。   “菊儿,抬起头来。”虹儿轻启珠唇,“告诉姐姐,屁股这次打得疼吗?话音中已经没有了怒气,只剩下了淡淡的倦意和深藏的怜惜。   “…疼…”淡菊小声地嗫嗫。   “嗯!”虹儿故意把蛾眉一挑,吓得淡菊连忙又低下头去,一迭声的不疼、不疼。   虹儿掌不住噗哧一笑,说:“不疼就再打一顿,省得记不住。”   淡菊看到虹儿姐姐被自己逗笑了,趁机抱住姐姐的双腿,撒娇说:“姐姐,菊儿知道错了,以后一定努力练习,再也不敢偷懒惹姐姐生气了,姐姐就饶了菊儿这次吧!”   虹儿用纤细的食指轻轻地托起淡菊的俏脸,说:“菊儿,三个月的时间都被你白白浪费了,只是轻轻地打一顿屁股就完事了是不是太轻了?是不是还应该加点儿处罚让你这个小懒丫头记得牢些呀?”   “菊儿但凭姐姐责罚。”淡菊说完这句话把小脸儿往虹儿怀里一埋,小声呢喃道:“姐姐可怜可怜菊儿的小屁股吧,再打重了只怕明天练不了箭了呢。”   虹儿用手轻轻地抚摸了几下淡菊露在外面的粉颈,用手一推,“小鬼丫头,跪好了。”   “菊儿,今天让你养一天伤,明天开始每天卯时起床练箭,半个月后再考你,另外从明天开始到考试前,每天早晨起床后和晚上睡觉前,到我房里晨训和晚省,也就是早晚各打十记屁股。让你在考试之前屁股一直得肿着点儿,省得到时候好了屁股就忘了疼,到时候要是再考不好就再加一倍。”说着,虹儿姐姐一抬头,环视了一下旁边跪着的碧竹、幽兰、红梅三姐妹,说道:“你们三个也是一样,要偷懒的时候先摸摸自己的屁股,有要挨打的只管来。”   当天晚上,虹儿在到听雨竹音阁简单地检查了一下碧竹和紫菁围棋的教学,就带着药来到了淡菊的房间。比起卧虹轩和听雨竹音阁,淡菊的落霞闲菊轩线条柔和大方、处处显示出居室主人的闲适和懒散,真是与菊儿这个懒丫头相配呢。   淡菊正趴在嫩黄色的床垫上可怜地撅着小屁股,一看到虹儿姐姐进来,眼泪立刻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呜呜地哭了起来。   “菊儿,姐姐这次打疼你了,姐姐心里也疼,不过菊儿怎么就那么不争气呢,老是长不大,老是要被姐姐打着屁股才能进步呢?”虹儿一边轻轻地数落着淡菊,一边细心地为她上着药,当虹儿细细的玉指轻轻地挑起药膏划过淡菊屁股上的伤痕时,淡菊顿时感到屁股上火辣辣的感觉轻了许多。   “姐姐,菊儿知道自己惹姐姐生气了,菊儿以后一定努力练习,姐姐明天能不能就别打菊儿了,要是姐姐气实在没消,那少打几下行不行?就当姐姐疼菊儿了,好姐姐。”   虹儿将淡菊抱在怀里说:“姐姐早就不生气了,但是呢?姐姐发现菊儿是个好了屁股忘了疼的小丫头,所以呢?姐姐决定,菊儿的屁股,姐姐必须天天打,一下也不饶,不过呢?要是菊儿练习表现的好呢?姐姐就只用手来打,要是表现的不好,就用鞭子和藤杖。”   “那明天呢?菊儿屁股今天刚挨完打,姐姐就可怜可怜她吧。”淡菊可怜兮兮地说。   “好吧!看你这么乖,明天换个轻点儿的,但明天是第一次晨训,也不能太轻,就用板子打十记屁股吧,要是明天表现得好,晚省姐姐可以考虑用手打。”   当夜,淡菊轻轻地抚摸着屁股上的伤痕,在为第二天早晨的十记板子的担心中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9,最新章节第678章 果然怀上

由于飞机起飞在即,唐思雨便打算回国之后再测一测,不过,她平常做飞机都没有任何的问题,今天就总感觉胃里有翻腾,想着要吐,可是,又吐不出来,只感觉比较难受。 邢家两老也很关心她,可这个时候,能让唐思雨好受一些的,就是多喝热水,然后靠在邢烈寒的身边才好点。 小家伙乖乖的坐在叔叔旁边,这个时候,不能去吵妈咪,但他的一双眼睛不时的望向妈咪,眼神里露出期待。 难道妈咪真得要给他生一个弟弟妹妹了吗?那就太好了。唐思雨在喝了几杯热水之后,好受了不少,空姐又送来了开胃一些的糕点,唐思雨吃了一些。 邢烈寒的内心里是激动又欣喜,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她的一切情绪。 飞机回国内,历经了九个小时的飞程,飞机落地的时候,接送的车子便到了,唐思雨和邢烈寒一辆车,车子直奔回别墅的方向。 在半路上,经达一家药店的门口,邢烈寒下车替她买了测孕棒,准备回家去确定一番。 唐思雨和他回到邢烈寒的别墅里,唐思雨放下包,便去了洗手间里,邢烈寒等在门口,俊颜绷紧着,透着一丝紧张之色。 唐思雨内心里比较有底的,而且,她怀过一次,她直觉自已是真得怀上了,所以,当看着测孕棒上的两条红杠,她抿唇一笑,终于如愿以偿了。 她要有第二个孩子了。 “思雨,怎么样?”邢烈寒等不急想要知道答案了。 唐思雨拉开房门,抬头笑着他,“你猜猜?” 邢烈寒只是看着她这抹笑容,就已经猜测到答案了,他立即揽着她,俯下身,就是一个火热的吻,唐思雨立即俏脸泛红的推他。 “我可是怀孕的人了,你不能总这样了。” 邢烈寒立即意识到这一点,忙温柔的拢着她的长发,“好,不敢了,你猜是男孩还是女孩?” “那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呢?”唐思雨反问。 “女儿,我想要和你再生一个女儿。”邢烈寒毫不犹豫的说。 唐思雨也和他一样的想法,她也希望这二胎是一个女儿了。 “等三个月之后,就可以知道答案了。”唐思雨说道。 “思雨,要辛苦你了。” 唐思雨摇摇头,抿唇一笑,“听到希希和沁姐都生了宝宝,我现在很希望也再拥有一个,再辛苦也要生下来。” 把这个好消告诉了邢家二老,他们也很开心,这意味着家里又要再新添一个孩子了,那就更热闹了。 温宅。 苏希带着七个月的儿子,小家伙已经很会爬了,给他搭建了一间儿童房,铺上了非常软的海绵地毯,就看见小家伙来来回回的捡着一个球,笑得咯呼响,白白胖胖的小身板,养得非常好。 “默默,过来妈咪边,妈咪在这里。”苏希陪着儿子玩,这样的事情,她可以做一天也不会累,只要看着小家伙那朝她噌噌的爬过来的时候,小家伙那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渴望着靠近她,她的心里便充满了母爱。 这时,院子外面,有车声传来,苏希站在窗前一看,不由笑道,“默默,你猜谁回来了?” 小家伙这会儿正爬到她的脚边,坐着,用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看着她。 很快楼梯处就传来了男人沉稳的脚步声,很快,温厉琛一身西装革履的身影出现了。 小家伙原本坐着的身影,看见他,立即像一条有劲的小泥鳅般,一边咯咯笑着,一边朝门口的方向爬去。 温厉琛眼底闪烁着笑意,他蹲下身,望着儿子努力的朝他爬来的小身子,他伸出了手。 小家伙爬过来,攀住他的手,便开始站了,还没有站直就不稳了,摇晃了一下就扑进了温厉琛的怀里。 温厉琛的大掌立即捞起了儿子,把他抱在怀里,爱极的在他肉嘟嘟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现在,他根本没什么心思工作了。 每次出门,便想着立即回来,这个小家伙真是栅住了他的心。 温厉琛抱着儿子,苏希笑着从落地窗迈步过来,穿着一双袜子的她,站在男人的面前,显得越发的娇小迷人了。只及他的肩膀处呢! 温厉琛的另一只手搂过来,俯下身,又想去亲她的红唇。苏希掂起脚,就和亲了一下,两个就一起看着他臂弯里的小家伙了。 小家伙眨着大眼睛,带着一丝婴儿的懵懂和好奇看着他的爹地妈咪。 “他乖吗?” “嗯,玩了一上午了,我看他还很有劲,让他在这里能爬上一天呢!”苏希笑道。 温夫人迈上来,朝他们道,“下来吧!我做了一些点心,给默默也喂点。” 小家伙坐在它的专属儿童椅上,手里玩着一个小玩具,温夫人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着,小家伙吃饭不挑食,什么都喜欢吃。 现在,一家人的重心都放在这个小家伙身上了。 “爸,妈,凉曜有消息了吗?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结束工作?”苏希好奇的问一句。 “是啊!我也希望他赶紧回来,看看默默,他这个做叔叔的,到现在都还没有看到默默呢!” “我给他发了照片, 上个星期我收到他的邮件,他很开心,也很想回来看看默默,他说工作也快接近尾声了,应该就该收尾了。” “哎!之前他要去参加这个拍摄,我就担心,这必竟是有危险性的工作,可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这两年来,我这心啊!就一直在悬着。”温夫人叹道。 “妈,你放心吧!他们的团队非常有经验,再恶劣的情况,也可以应对的。”温厉琛安慰道。 “嗯!我也希望他赶紧回来,他今年也都二十七了,他也该回来结婚了。”温夫人开始着急起二儿子的婚事了。 “妈,我们再等等,不是说凉曜就要回来了吗?”苏希劝了一句。 “晚上就在这里吃完饭再回去吧!” “好!正好思雨他们也回来了,我想明天带默默去思雨家坐一坐。”苏希答道。本文转载,侵删

10,最新章节第1317章 无始无终

那个男子伏尸残钟上,再也不能起身,他死去很多年了,当年的辉煌,极尽璀璨的过往,都成为历史云烟。   但是,他的残钟却在颤,却在动,轰鸣出声,这一刻震动了天上地下!   残钟还有灵,钟波席卷诸天,第一山、各大禁地、甚至是更为神秘的异地生灵,全都震撼莫名。   因为,这钟声太恢宏磅礴,更为重要的是来头大到无边,多少年月了,多少个时代了,不属于这个一纪元,竟还能够再次响起。   依稀间,那个背对众生、一生不败、一路高歌猛进、横推了诸天万界的无敌的男子再次回来了!   钟声轰鸣,此时此际,天上地下都是它的回音,震慑各地,即便从异地来的大邪灵、灰雾、黑暗生灵等,也都惊悚,忍不住颤栗。   那个璀璨的盛世,那几位天帝同行的时代,虽然逝去了,但是真正见证过那一纪元的人,观阅过那段史书的强者,莫不震颤不已,有些人实在惊才绝艳,古今都要同钦,要敬佩与慑服。   “可惜了,他终究还是死去了,不然的话,谁与争锋?”有人叹道,这绝对是活的极其久远的生灵,来头不可想象!   也有人饱含热泪,那是一名老兵,肢体残缺,有道伤,不可愈合,现在情绪无比激动,声音发颤:“天帝殒落在当年,这么久的岁月,他的钟声竟再次响起……”   “帝命已逝,何年何月还能再见到你无上的风采,能否归来?!”   有人悲呼道,自身已经命不久矣,但是今天却被这钟声警醒,震惊而又心中忧怆,落泪不止。   此时此际,举世皆震,即便是这当世,阳间各地的生灵早已不知这钟声的来头,根本不知道这个人了,但现在听闻到钟声后,依旧有种悲怆感,某种情绪被调动起来。   恍惚间,人们觉得那是一位应该被郑重祭祀的古贤,却被世间遗忘了,被光阴埋葬了。   “轰!”   毫无疑问,这钟声无匹,虽然没有攻击世间其他各地,但是却在针对轮回路上的生灵。   那里有一群轮回狩猎者,全都是高手,都是强者,可是在钟波扩散出来的第一时间内,他们就都炸开了。   这极其骇人,须知,那可是轮回狩猎者,动辄就敢亲临各教,捕捉逃过轮回而带着记忆转世的大人物。   可是现在,他们宛若稻草人,犹若蚁虫,实在太脆弱了,在这钟波下,被冲击的化成齑粉,什么都不是。   一群轮回狩猎者形神俱灭,连一个水花都没有能够翻起来,瞬间惨死个干净。   还有那条诡异的古路,在第一时间断掉了,立身在上面、浑身普照出璀璨金光的强者,那个想夺三生药的恐怖生灵,现在也是被击的爆开了。   这是何等的威势?   轮回路的水太深,其来历古老,不可考证,而这个人能够统驭与驾驭一群狩猎者,身份与实力自然极其可观。   可是现在呢,他自身都瓦解了,血液四溅,弥漫出一大片!   要知道,这种人一旦出世,阳间各教的一些老祖都要胆寒,都要战战兢兢,需要亲自去迎接。   而现在,他却肉身炸开,魂光都被钟波冲击的粉碎,而后焚烧,即将要化成一片灰烬,彻底惨死。   “你……这残钟……”   最后关头,他在恐惧,他在虚弱的发出灵魂颤音,因为他想起所观阅过的古书,确切知道了是谁!   那个人的大钟声,曾经响彻天上地下,万族慑服,谁与争锋?   居然是他?!   此人背对众生,始终都在前行,开疆拓土,与未知的域外生灵厮杀与血战,横推一切敌。   那是传说,那是神话中的无上者,谁敢不敬,谁敢撄锋?   “呵,就凭你也敢亵渎帝尸,敢对当年的我们这样放肆?!”   果然,那头黑色巨兽冰冷的呵斥声传来,如同传说,它就是这个样子,早先为何没有认出呢?   这是是昔日追随在天帝身边的黑色巨兽!   断裂的轮回路上,那血雾与焚烧的魂光中传来悔恨与恐惧的颤音,那个强者沮丧而又害怕,他知道自己完了。   “别说是你,就是你背后的人出来都不行!除非轮回尽头的那些东西跳出来,才会让人忌惮,警醒。”   黑色巨兽开口。   钟波震荡,那延伸出来的轮回路寸寸断裂,而后轰然炸开,被毁的干干净净,这实在过于可怕。   那是从神秘之地延展出来的古路,自古至今,有谁能毁坏?   可是,那个伏尸在残钟上的男子,他没有动,昔日追随他征战的兵器轻鸣,其钟波就轰断了古路。   古路上的强者彻底惨死,血液都与残魂都被钟波磨灭干净,点滴未剩。   这很可怕,此人与轮回路上的势力有关,可是现在自身惨死都不能去轮回。   嗡!   不过,就在这一刻,被毁掉的轮回路那里,浮现一团迷雾,很诡异,且又出现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露出一个破烂的幡子。   这是残器,看起来像是招魂幡,很陈旧,且缺损的厉害,只是一小段,通体乌黑,像是从地狱最深处探出来,带着无边阴寒的气息,森然而慑人。   “什么,是这东西?竟又出来了!”   这个时候,塌陷世界中的黑色巨兽都很吃惊,都在一阵紧张,显然它认出了那个乌黑的破烂招魂幡。   当!   这一刻,残钟再震,钟波横扫而出,比刚才还要猛烈很多倍。   最后,无声无息间,钟波与那招魂幡相遇,在原地湮灭,爆出一个惊天的大窟窿,景象太可怕了。   此时,别说其他生物,就是天尊、大能进去估计都要瞬间蒸干,成为历史的尘埃。   不过,这一击没有扩散,都在那招魂幡近前发生,而后又都彻底消失。   到头来,那黑色的而残缺的招魂幡没入黑洞中,直接不见了,天地复归清明。   “轮回路深处果然疑似有什么东西,当年的先行者,在这条路上刻字,警告后人,的确都一一应言了。”   黑色巨兽开口。   当年,那位先行者坐着铜棺,独自漂洋过海远去了,但是,他怀疑这轮回路深处还有什么,可是他找过,寻觅过,却没有发现。   而黑色巨兽与它的主人,以及几位天帝,也曾深入过,去征战,但是,最终打了魂河畔,也只是发现丝丝端倪,后来就断了线索。   那漆黑的招魂幡或许还只是露出的冰山一角。   “不管了,诸天都征战了,上苍仙都杀过了,什么敌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对手没战过,再者……这终究不是我们的时代了,若有异变,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接着,黑色巨兽又痛苦无比,双目暗淡,老眼昏花,看着残钟上伏尸的男子,它一阵心痛与悲怆,还能救活吗?   那是可帝命啊,三生药也不见得能成功!   而且,刚才残钟震动,它闻到了腐烂的气味儿,让它心中大恸,难受无比。   昔日,那个人何等的伟岸,无敌天下,一生都站在绽放光彩,谁能想到,他会倒下去,死在最后一役中,连尸体都腐烂了。   这根本不可想象,在它的印象中,这个男人是无匹的,永远不可能死,始终都会屹立在天地最高处,是一座不可超越的丰碑。   可是,现实很残酷,当年的黄金一代就这样凋零了,几位天帝啊,生离死别。   事实上,此刻的外界早已哗然,举世皆惊,全都在颤栗,各地都大地震。   许多人都看到了,一群轮回者如同蝼蚁般被镇死,化成灰烬,统领他们的人也是直接炸开,就是那轮回路都被崩断了,毁灭了,这是何等的伟力?   古今几个撼动各纪元的生灵,这应该是其中之一吧?有人这样猜测。   而一些极其古老的存在,被惊醒后,则嘴唇发抖,无声的念出一个名字,而后颤栗不已。   有人在怀念那个时代,为残钟的主人而伤感,也有人在害怕,在恐惧,那个男子活着的时候曾经让诸天都发抖!   现场,楚风看的真切,一阵感慨不已,连死去了,这个人还有如此威势,实在太可怕了,真的逆天了。   这是崩断轮回路啊,是其残钟自鸣所为!   “今生我来渡你!”黑色巨兽在大声道,尽管它很虚弱,但是现在强打精神,挺直了佝偻的脊背,它不惜要献祭自己,尝试救活那个男子。   嗖!   没有人阻拦,它终于将那三生药接引到了眼前,砰的一声,它将黑色的小木矛投进药炉中。   在里面,有各种的绝世药材与矿物等,都已经开始熬煮了,清香扑鼻,那是足以改变至强者命运的一炉大药。   这些材料,或许再也凑不齐第二炉,若非昔年几位天帝生前行走于万界,也不能凑齐这样一炉大药。   楚风眼巴巴的望着,透过投影,他能够看到那只黑色巨兽的一举一动,他的黑色小木矛彻底成为药材了,真是可惜。   他心中轻叹,这是他防身用的兵器。   “咦,人呢,哪里去了,我还想看一看提供三生药的那个后生的真容呢。”黑色巨兽一边炼药,催动一股奇异的火光,一边在寻觅,投影下来,寻找楚风。   接着,它又开口道:“出来,我相信你一定还在附近,不出来的话,我掘地三尺,让觅食者一寸土地一寸土地的寻找!”   楚风一阵无言,他还真在现场呢,藏身的石罐确实极其逆天,连黑色巨兽的神识都被屏蔽在外。   可是,这石罐外形太特殊,真要是让觅食者去扒土寻找,的确能发现他。   看到觅食者动了,楚风无奈,最终出现在地表上,当然第一时间收起石罐。   “最近眼神有点花,看不清楚景物,你凑近点!”黑色巨兽盯着楚风,越是凝视,它神色越是古怪。   同时,它威胁楚风,赶紧露出真容,让它看个真切。   “你干脆给我过来吧!”   到头来,它勉强动用自己的手段,铭刻虚空符号,利用传送术,要将楚风带到它自己的近前去。   而且,它雷厉风行,直接付诸行动了。   “这……是哪里?”   下一刻,楚风惊疑不定,他莫名被传送到一片昏暗的宇宙空间,绝非那头黑色巨兽所在的天地。   “呃,好久没出手了,有点生了,放心,下一刻你就会出现在我的眼前,毕竟,当年我可是造诣极深而无双的阵法皇者!”   黑色巨兽说道,然后它就又出手了。   可是下一瞬间,楚风发懵,他发现来到一片朦胧的雾霭世界中,感觉距离那头黑色巨兽更远了。   他还能看到对方的投影,但是,两者间像是隔着亿万里时空。   “这又是哪里?”   “呃,失误,怎么偏差这么多?我老毛病又犯了,一到关键时刻就传送出问题,南辕北辙!”那黑色巨兽自语,一点都没有觉悟,又一次开始鼓捣,要将楚风给弄到自己眼前。   可是,下一刻,楚风简直无言了,这次更离谱,那头黑色巨兽的投影越发的模糊了,都快看不真切了,显然两者间更远了。   “神人,皇者,你这是要送我去哪里?”   “别吵!”黑色巨兽不耐烦,其实是有点脸红,在那里掩饰尴尬,自己又出错了。   嗖!   一刹那,楚风再次消失,出现在一片莫名古地中,他简直要哭了,这黑色巨兽太不靠谱了,再这么下去的话,非把他传送丢了不可。   到时候,他怎么回去?一个人在茫茫无边的枯寂与毁灭的异地残破宇宙中流浪吗?   “我阵法早已古今无敌,本皇天上地下第一,怎么会出错?!”那头黑色巨兽开口,有点不服气,掩饰自己的窘态。   接下来,又经历了两次传送,楚风面色发白,他发现自己要跟原本的坐标地失去最后的联系了,真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了。   “要不,你先在那里等着,先容我救活天帝!”黑色巨兽终于罢手,放弃了,将楚风一个人给扔在未知的残破黑暗宇宙死地中,它开始专心炼药。   楚风脸色阵青阵白,真不知道是该庆幸它终于罢手了,还是该哭,这叫什么事,他被莫名的放逐在异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到了那黑色巨兽模糊的投影,炼药完毕,颤抖着,向那伏尸在残钟上男子走去,黑色巨兽如同人立着身子,但却是严重驼背,捧着药炉,要去救活那个男子。   它要牺牲自己,换这个男子复活,但是,它却不知道在自己死后这个男人是否能够真的活过来。   当!   随着它邻近,那残钟自鸣,极其宏大,但是却没有敌意,显然对黑色巨兽很熟悉,像是老友在打招呼,而且又一次震动了天上地下。   即便楚风相隔无尽远,可也听到了那钟波颤音。   此时,他感觉到了时间无疆,无始无终,那个男子的大道深不可测,宏大无边,实在太过恐怖无边!   “你一定要……复活,这一世我渡你回来!”黑色巨兽声音发抖,它身体都在打颤,害怕失败,艰难的将那个男子扶起,向他的口中灌大药。   若是别人,根本不可能临近这个男子,哪怕他死了,也会被其气息震成齑粉,但是,这头黑色巨兽是他养大的,沾染着他的气息,不会被攻击,不会被磨灭。   “我求你了,一定要复活!”它带着哭腔,在祈祷,在喃喃着,滚落下浑浊。

11,全文一

【内容简介1】 这是一个关于友谊、爱情、信仰、行动、环保、食人和异类的故事。 现实的部分非常现实,不现实的部分非常诡异。 这是定柔第一次尝试写作“城市玄幻”:也就是说,这个故事主要发生在充满人迹的城市,妖类的活动非常有限。其实这主要是个现代爱情故事,只是加了一点玄幻的因素而已。与经典意义上的那种结构及地理完全虚构、非人类的比例大于人类的玄幻如《指环王》之类非常之不同。下面是俺吭哧出来的文案: 有谁会比狐狸更懂得浪漫? 玉觿,上古解结的工具。 媚珠,天狐至爱的凭证。 传说女人获得了媚珠便会爱上狐仙,修行了九百年的贺兰静霆却没有这个运气。 他爱了关皮皮八百年,爱过她的各种前世今生,从未成功。 这一次,他们再次相遇, 贺兰静霆会有好运吗? 【内容简介2】 如果把爱情还原成伊甸园的苹果,  你是愿意默默看着它凋落,  还是直面诱惑,去品尝它那醉人的滋味。  关皮皮平静地生活在偌大的C城,默默地工作,平静地爱人。一切的一切显得那么稳定、那么平凡,直到一个名叫贺兰静霆的人出现,她的命运轨迹开始发生微妙的偏离……  异于常人的贺兰白天看不见任何东西,晚上却视力极佳。他对古玉研究甚透,是嗜花型素食主义者,而且他还有半夜边听降E调小夜曲边晒月亮的习惯……与神秘甚至诡异的贺兰邂逅看似巧合,实际是个意想不到的阴谋——贺兰八卦纯阴,而皮皮八卦纯阳,如果贺兰在皮皮爱上他时吃掉她的肝脏,便能修得正道,变身“天狐”。贺兰在皮皮身上“种香”,并赠与“媚珠”,以便随时掌握她的行踪,但是当皮皮遭遇友情与爱情的背叛,心灰意冷之时,她与贺兰的故事才真正开始……  皮皮与贺兰之间只有一再错过的无奈,这能追溯到皮皮的N个前世,她的悲惨命运一直禁锢在贺兰父亲的诅咒中,每一世的她都只能在死于非命前夕才可以接受贺兰的爱。然而生命的旅程从未结束,坎坷无数却不曾放弃的贺兰能否在这一世改变他与皮皮的宿命…… 【 作者简介】 施定柔:另名玄隐。著名网络作家。加拿大多伦多大学东亚系博士研究生。  先后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 McMaster University英文系。   2005年施定柔开始在网上发文,陆续出版《迷侠记》、《迷行记》、《迷神记》。她的文字细腻洒脱,言情味道浓郁,作品风靡一时,其“三迷”系列更被读者亲切的称为“定柔三迷”!与著名作家沧月齐名。  “三迷”系列之后施定柔开始转型,开始致力于都市言情题材的写作。陆续著有《沥川往事》《结爱·异客逢欢》。 【编辑推荐】 以前总有人对我说,看《沥川》吧,那是定柔的代表作。现在我可以对她们说,去看《结爱》吧,那才是定柔的代表作。因为在那里面倾注了更多的心血,记录了那段只属于关皮皮的独家记忆。书上市会不会下雪?  下雪时,喝着咖啡,看着《结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I think 。              ——朵朵  畅销作家施定柔继《沥川往事》之后,倾心打造——  一段关于爱与信仰、泪与绝望,离奇与轮回的经典故事;  一部浪漫都市与超现实完美结合的言情力作!  彩虹堂大赛?全世爱?系列冠军,叫好叫座的都市典范。  延续《暮光之城》理智与情感的搏斗,灵魂与肉体的挣扎。  中国第一部浪漫都市与超现实结合的言情力作。它与《暮光之城》有很多共通的味道以及情感交汇的地方。也许因爱而爱很容易,但若是要他们放弃本性去爱人,每一天都在爱情与危险间摇荡,这样的感情怎不浓烈?  文章代入性极强,笔法纯熟生动,读者可借助施定柔的妙笔在魔幻世界里经历一次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存在的爱情体验,但是这种体验又很真实,似乎这种不同寻常的事情正在某个城市不断上演。  情节曲折,虐恋情深。搞笑的地方极致搞笑烘托气氛,凄凉绝美的地方极致言情催人泪下。   “皮皮,今天你得请客。”  “为什么?”  “今天我小学毕业。这是毕业文凭,要不要看?”  ----------------------  “对不起,我想,我们现在得谈谈赔偿的问题。”  “什么赔偿。”  “你当时是不是吐了?”  “是啊。”  “你还记得你往哪儿吐的吗?”  “一只痰盂。”  贺兰静霆冷笑:“第一,那不是痰盂。第二,就算是痰盂,也是商代的痰盂。”   故事之所以是故事,因为它可以重复很多次。   也因为在很多人的心中,它能重复很多次。   1   好冷。   冬季没开始多久,关皮皮却觉得今天肯定是这一年最冷的一天了。昨夜一场大雪,据老一辈的人说是五十年难遇。因为C城的冬季多半没有雪的。如果有,也不长久,薄薄地下一层,第二天就化掉了。尽管如此,不少家长还是特地请了假,打算陪孩子们堆雪人、打雪仗,到头来多半是白白兴奋一场。而今天的雪,却有半尺来厚,荧荧地泛着蓝光,踩上去一脚一个坑,还发出嘎嘎的响声,好象踩在泡沫板上。比起北方,这也不算得冷,C城人措手不及地从箱子里找围巾、找手套、找暖帽。关皮皮都找出来了,出门时还是忘了带手套。从她的家到地铁站只需要步行十分钟,她只走了不到五分钟就冻得不行了。不得不折进一家早餐店要了杯热乎乎的豆浆捧在手里,喝下一大口,暖了暖肚子,才能继续向前。   这是一个忙碌的周一。碧空如洗,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路旁树枝的积雪被行人的足音震得簌簌下落。关皮皮看了看手表,七点半刚过。八点整的编前会,社长亲临,要作笔录,绝对不能迟到。   关皮皮走的是通向C城的主街。上班高峰期,道上车辆穿梭,行人拥挤。到了关键路口,几乎只能侧肩而行,像一群黑压压的企鹅。越过富宣百货,拐入一片住宅区,行人少些了,地铁站的标志也露出来了,关皮皮有些欣喜。地铁只用坐四站,出来就是报社大楼,都不用过街。   就在这时,迎面有人走过来,忽然站住,做出问路的样子。紧接着,关皮皮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有点像深山木蕨的味道。   “对不起,小姐。”   关皮皮正在埋头喝最后一口豆浆,冷不妨被人逼着止了步,差点呛着。   “呃——”   是个男人,声音很年轻,穿着件很薄的大衣,领子竖起来,灰色的围巾围住了大半张脸,戴着一个黑黑的墨镜。   “能帮个忙吗?”他的声音低低的,却有一种绵绵不绝的柔和,清越动听,好像调频立体声的晚间节目。   “什么事儿?”她问。   “我需要马上坐出租车,可是我看不见路。能帮我拦辆出租吗?”   盲人?   关皮皮不禁又看了他一眼。不像啊。说话的人比她高一个头,身量偏瘦,手中没有盲杖。   也许就是像她姨婆那样有严重的青光眼吧,关皮皮可不好意思细问。   “没问题。”她笑笑,“跟我来,路上滑,小心点。”   她反手过来,牵住了他的手。他戴着一双很薄的手套,几乎是丝质的。她觉得有些奇怪。这样寒冷的冬天,这种手套绝不可以御寒。而那人也觉察到她是赤着手来牵自己,忙把手套脱下来,也赤手去牵她。清冷冰凉的手指握上来,倒冻得她打了个寒战。关皮皮也不介意,带着他来到路边,伸手招车。   等了两分钟都没有看见空车,那人倒还镇定,不过拉着她的那只手却越拽越紧,有些紧张。关皮皮只得说:“现在是上班高峰,不是很容易招到出租。”   那人“嗯”了一声,忽然问了一个很怪的问题:“你怕狗吗?”   她摇头:“不怕。”   那人说:“我怕。”过了几秒钟,他不安地转过身,似乎在倾听着什么,又说:“如果有狗追我,你会保护我吗?”   关皮皮扭脸过去看他,想笑,又怕他听见。他的脸包在围巾里,看不见神情,话声里有期待之意。   “当然。”她说。   对面有辆空车看见了她们,正等绿灯打弯。关皮皮抬起胳膊打算看表,突然听到一声狗吠。   回头一看,不远处,一条巨大的狼狗向他们冲了过来。后面跟着一个中年男人,跑得几乎和狗一样快,一边跑一边叫:“Joy! Joy!”   这条街因为靠近一个公园,溜狗的人很多。关皮皮曾在宠物店里打过工,知道这种德国狼犬品质超群:顽强、自信,并不容易激动,相反,大多数时候比较冷漠。   而这只狼狗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冲过来,面目狰狞,不像狗,倒像是一匹发现猎物的饿狼。   关皮皮只觉胳膊一紧,身边的人全身僵硬,摆出抵抗的姿势。手掌不自觉地一拧,几乎要将她的胳膊捏断了。   关皮皮一向不怕狗,而且,她知道训练有素的德国狼犬是非常有纪律的。主人不发话,不会随意攻击。路上的行人不少,街对面的行人更多。她认为自己和那个男人都不是狼犬的目标。   可是,眼看着那只狗准确无误地向她们奔来,她还是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眼疾手快地拉着那人向出租车跑去。汽车刚到,还没停稳,关皮皮就冲过去飞速地打开后门,将那人推进车里,自己也紧接着钻进车内。正要关上车门,那狗也追到了,猛窜入后座,前腿搭在关皮皮的肩上,隔着她向里面那人狂吠。   “开车!快开车!”她对着司机叫道。   “车上有狗怎么开呀!”司机也是一肚子的气。   那狗有半人多高,关皮皮只好高高举起自己的双肩包顶住狼狗的头,不让它从自己的身边爬过去,伤到那位盲人男士。可是,等她回头一看,又不禁气恼。一百来斤的大狗压在自己身上,那人也不来帮忙。自个儿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老僧入定一般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头,好像上面有花。   “喂,帮帮忙好不?”   那人连头都不抬一下,好像没听见,继续看着手指头,神情肃穆,毫不理睬。   所幸这时狗的主人已经追到了。将狗琏猛力一拉,那狗不由得倒退了两尺,关皮皮赶紧关上车门。   司机一踩油门,在狗主人一叠声的道歉声中飞快离去。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同时,关皮皮也在自己身上嗅到了一股狗的气味,雪白的羽绒服上有几只狗的爪印。   “没伤着你吧?”恢复了镇定,那人问道。   “没有。”她仍在吁吁地喘气。   “你去哪里?我让司机先生送你。”   “青年路107号,C城晚报社。”她看表,八点差五分。糟糕,肯定迟到了。   男人转身过来,墨镜倒映着窗外的雪光:“刚才的事,多谢。”   “不客气。”   “小姐怎么称呼?”   “路人甲。”   男人的脸仍然包在围巾中,不过,他好像笑了笑,从怀里摸出钱包。又从钱包里摸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请来找我。”   她接过来,看了看,忍不住微笑。   上面只印着一个电话号码,剩下的是几行凸出的小点,盲文。可能是姓名和地址。   “哦,好的。”她随口应了一声。   一路无话。关皮皮在想自己的好友田欣能不能给她买到NK演唱会的六折票。车很快就到了。   关皮皮下了车。那人一直茫然地看着前方,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很礼貌地侧身过来,很郑重地对她说:“再见,谢谢你救了我。”   关皮皮一笑,“救”这个词太严重了。她原本有些愤懑这人不肯帮忙。转念一想,他本来怕狗才来求的自己,当时唯恐不能离狗远一点,还要帮她抵御,未免太为难了。何况他也给了自己一个当大侠的机会,就不再抱怨了。   “小事。下次出门记得带点防身的东西。”   “一定。”那人答应了,又问:“那你,没什么不舒服的吧?”   关皮皮摇头:“没有。”   进入报社大门时,关皮皮的手里还捏着装豆浆的纸杯。她早想扔掉,只是没有找到垃圾桶。路过一个垃圾桶,她便将纸杯连同那张名片一起扔进了垃圾箱。   接着,她连羽绒服都没有脱,就以第一速度冲向三楼会议室。迎面碰到站在门口的张主任。脸上一片阴寒:   “关皮皮,你迟到了。”   2   关皮皮觉得张主任的态度是可以理解的。昨天下班时他就反复叮嘱皮皮要准时到会,结果还是明知故犯。皮皮觉得很理亏,迅速从包里掏出了录音笔和记事本,对主任报歉地点了个头,飞身闪入会议室。   每一个人都在抽烟。   巨大的空调放着暖气,暖气和烟气搅在一起,皮皮就好像坐在烟囱里。   会议刚刚开始。社长说了这个月的重点报道,各部门汇报了重点选题和新辟栏目,广告部汇报了收支情况。   “上周C大有位学生因家庭冲突一怒之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我们打算派记者做个大学生心理压力的调查。此外,为了参加年底文化部的‘十大文化好新闻’评选,我们草拟了五个弘扬传统文化的专题和专访,正在讨论中。”政文部主任谢煌看着自己的笔记本,漠无表情地说。   沉吟片刻,社长说道:“心理压力调查先缓一缓,看看司法机关的结论再说。如果是精神病,就是偶然事件,一切免谈。或者你就做心理压力的调查,不要提这件事。文化好新闻的选项题要快点定,这周末争取报上来。”   “好的。”   社长将目光移到工交部。   主任方南辉马上说:“V3铁路快要竣工了,做跟踪报道的记者吃睡都在大山里,比较辛苦。社里能否考虑给个特别补助?还有,小卫怀孕三个月,吐得很厉害,山区条件太差,依我看,还是把她调回政文部吧。”   社长点头:“补助没问题,不过份额得和副社长们先商量一下。小卫的事儿马上办,你今天就可以通知她回城。”   “她今天有孕检,已经回来了。”   “那就通知她不必回工地了。”   ……   例会特别长。每张口都在不停地说话,同时无休无止地吐着烟雾。   皮皮一面录音,一面速记,头昏脑胀地等待会议结束。   两个半小时之后,社长终于说:“今天就到这里。小关,你去弄个会议记录,打成简报发到各部吧。”   关皮皮满口答应,胸中猛然一阵烦恶,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捂着嘴直奔了厕所。   C城上个月流行过一阵甲肝,据说是从早点摊子开始的。C城人都有在外面吃早饭的习惯。虽然都是一次性的碗筷,甲肝还是流行开了。关皮皮怀疑自己早上吃了从外面买来的肉包子,不干净。又怀疑那杯豆浆有问题。总之,她这一吐就没停住,一直吐到眼冒金星、脸皮发绿,才捂着肚子,扶着墙,一步一挨地蹭回总编办。   却不料在办公室的门口迎面碰上了她的顶头上司,总编室主任杜文光。   “怎么?不舒服吗?”总编主任是管记者的。记者皆桀骜不驯,只有比他们更桀骜才镇得住。所以杜文光素日的作派便是沉着冷峻,不苟言笑。被不苟言笑的人这么问了一句,皮皮顿觉受宠若惊:“没事,可能是吃坏了东西。”   主任的口气更加关切了:“那快回家休息,我叫办公室派个车送你。”   “不不不,真的没事儿。社长要弄份会议纪要,弄好了我再请假吧。”   见她态度坚决,杜文光没有多说,点点头:“好吧,不行的话明天再交。要不你先写个草稿,我让小计修改一下发出去。”   小计也是总编办的秘书,做事是出了名的不靠谱,因为有后台,也弄不走。不然,总编室不大,何至于要两个秘书呢。   皮皮坚定地摇头:“小计今天也挺忙的,要整理档案。还是我来吧,不行再请她帮忙。”   强忍着胃里的阵阵痉挛,皮皮硬着头皮写纪要。一直到写完草稿,症状也没减轻,只是胃里的东西早已吐光了,所以也吐不出来。皮皮觉得,再挺下去就要壮烈牺牲了,便将草稿托给小计修改。自己拿着一把塑料袋,不好意思麻烦公家派车,也舍不得坐出租,出了大门直奔地铁车站。   与此同时,手机忽然响了。   “嗨,皮皮。”电话那头传来闷闷的声音,线路沙沙作响,还有似是而非的回声。可是,陶家麟的声音,怎么变她都听得出来。   “家麟。”皮皮虚弱地答应着。   “书买了吗?”   “买了呀。”   “下班时候能顺便送过来吗?我急着要用。”   “好的。”皮皮本想告诉他自己今天不舒服。转念一想,也许只是暂时的,到了下午就好了,那就还是去一趟吧。难得家麟求她办回事,在皮皮的记忆里还没有几次呢。   “几点来?我在寝室里等着你。”   “大概五点半。”   “行,等会儿见。”   “好——”皮皮还想说点话,那边已经挂了。   不知为什么,每次通话都这么短,连句寒暄都没有。   也许就是太熟悉了吧。熟悉到一个眉头、一道眼色都已心领神会。   这就是皮皮与家麟,从小是邻居,幼儿园里就认识,小学、中学共一个班。高中分了文理科,也是在一个学校。   从小到大都用同一个邮政编码。   唯一不同的是,进了高中之后,皮皮的成绩直线下降,而家麟则是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加上又高又帅,还是篮球队长,成了无数女生心仪的偶像。   可是皮皮并不觉得家麟有多好看。至少到不了同学们说的“酷毙”或者“帅呆”的地步。因为皮皮见过流鼻涕的家麟,见过换乳牙说话漏风的家麟,见过发黄疸住院的家麟。且不说抽条时期的家麟四肢细长、头大如斗,远看上去既像大蘑菇又像火星人。后来家麟的唇上又多了一层细黑的茸毛,说话喉节在脖间上下滚动,皮皮好一阵子不习惯,都不敢往他脸上看。   当然啦,从小一起上过幼儿园的人自然会比旁人亲近些。   高一的一天,吃了午饭的家麟突然出现皮皮的座位旁,小声提出要去逛商店。   “买什么?”皮皮吓了一跳。因为一般来说,班上的男生从来不主动找女生说话的。特别是像家麟这样的。年级第一,高高在上,就得拽着。   “买衣服。”   他们约好在校门口碰头。躲过几道狐疑的目光,皮皮跟着家麟出了东门。右边就是服装市场,长长一条街,满是从乡下赶来进货的商人。   家麟问:“你穿几号的裤子?”   “给我……买裤子?”   “嗯。”   “为,为什么?”皮皮脸红了,结巴了。   “嗯——”家麟一连嗯了几声,没说话。只对着衣店的老板说:“我要这条,黑的,对,给她穿。老板您是裁缝吧,多少号您肯定知道。”   那时皮皮和家麟都穿浅灰色的校服。校服通常是一人两套。可是皮皮家穷,只买了一套,几乎是天天穿的。好在那是春装的式样,里面还要穿个圆领衫,勤洗勤换也不是特别脏。   两人都不擅长砍价,交钱的时候见老板的嘴角微微上扬,皮皮觉得家麟定是吃亏了。   路过道旁的公厕,家麟把裤子塞给她:“去试一试,看合不合适。”   那个女厕不太干净,皮皮不愿意,别扭地说:“非要现在试吗?”   家麟低着头看自己的脚趾:“嗯。现在试比较好。”   皮皮进去了,脱下裤子才知道,虽然买了超长带护翼的卫生巾,裤子还是被浸湿了一大片,红红的一团,特别显眼。刚才在食堂打饭,排那么长的队,想必是人人都看见了。   真是糗到家了。   红着脸换了衣服出来,见家麟还在门外等着她,皮皮连忙掏出两块钱,拉着他往冷饮店里走:“我请你吃冰棒。”   家麟很大方的接受了。等到皮皮要给自己买一根时,家麟拦住了她,对冷饮店的人说:“你有热的果珍吗?”   ——这是皮皮最喜欢回忆的往事之一。一闭眼,家麟低头看脚趾头的样子便从脑海里钻出来。   吃了止吐药,又在床上躺了两个小时,皮皮觉得好多了。惦记着那份未完成的纪要,她拎着包,不顾奶奶的劝阻,坐地铁回到报社。   她在电梯里遇到了小卫,也就是政文部的女记者卫青檀。   “啊,青檀姐,你回来了?”   “感谢组织的关怀,我调回政文部了。皮皮,我找你帮忙,你能来我的办公室坐一下吗?”   除了羡慕记者这门职业,皮皮还羡慕记者们的生活方式:不用坐班。皮皮觉得当记者真是再理想不过的工作了。她天生好奇,又喜欢故事,可是并不是有了好奇心你就可以听到有趣的故事,人家不会轻易讲给你,除非你是记者。   “好啊!”   卫青檀身高一米七九,块头很大,不认识的人还以为她是打蓝球的。不过,一向健康的卫青檀怀孕了,脸也成了绿的,但她精神很好:“皮皮,这个送给你!”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皮皮打开一看,是一个漂亮的绿松石手镯。   “唉……这个,怎么好意思呢?很贵重吧?”虽说记者群里就数青檀和皮皮的关系最好,但青檀总在外面跑,打交道的机会并不是很多,也没有亲近到互送礼物的份上。   “当然是免费得的。我有好几个呢。记不记得上次我写了一个报道,说有个绿松石加工厂,附近有个上好的宝石矿,却没有能力加工?”   “记得呀。”   “省里挺重视那篇报道的,给那个厂拨了几百万的贷款呢。”   “哦,贿赂啊?”皮皮笑着说。   “临走时送的纪念品。原产地的东西都不贵,到了珠宝商那里就翻倍了。”   “有事找我?”   “不是说你想当记者吗?”   “是啊!”皮皮嗅到苗头,顿时兴奋了。   “是这样。最近中央不是要弘扬传统文化吗?我有个采访对象,准备做个专版。可是这人很神秘,听说从来不见记者,也拒绝任何采访。我有朋友在其它报社也打过他的主意,全都吃了闭门羹。”   “能不能先做个外围采访?比如采访他的同事、同学、朋友、家属什么的。”皮皮想起了上周的新闻课作业,很高兴自己能说出几个专业词汇。   “外围采访我已经做了一些。”卫青檀从桌上拿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有薄薄的几张纸,还有一卷录音带,“他的资料很少。”   “为什么?”皮皮问道,“他是钱钟书啊?” 据她所知,名人的资料一向很多,八卦的,绯闻的,到网上一Google,粉丝团里都能惊爆出一些内幕。   “他倒不是钱钟书,不过他的老师宋屺在文物界的地位和钱钟书一样,被称为‘玉学泰斗’。宋屺去世之后,这个人被认为是玉器界崛起的新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说的话和宋屺一样有权威。”   文物?玉器?——这和皮皮的知识很不搭界啊。   “他叫贺兰静霆。古玉专家、鉴赏家、收藏家。这人深居简出,只有一个头衔:C城博物馆资深顾问。”   皮皮笑道:“C城博物馆?C城博物馆不是就在这附近吗?我假装去参观,可以冷不防拍他一张照片。”   “皮皮,未经本人同意而刊登照片,那是违法行为。还记不记得半年前有个很红火的C市商报?只因为登了贺兰静霆的一张侧影,就被他告到法庭。他请来全国最好的律师,上纲上线,究追猛打,将那报纸罚得一塌糊涂,差点倒闭了。”   这年头穷人哪敢惹关司?皮皮吐了吐舌头:“这样的人,你还敢采访啊?不怕惹麻烦啊?”   “所以我让你去啊。一来你的目标小,可以混迹人群,对他偷偷地观察;二来,你可以先设法软化他,软化得差不多了,我再出动。怎么样?我最近孕期反应特严重,天天吐,实在不能跑了。这篇报道我们联合署名,认真写,然后去参加今年文化部的‘十大文化好新闻’竞赛,如果得了奖,你就可以向社长磨叽,让他把你调到周末版,或者娱乐版,这样你不就当上记者了?”   皮皮很激动地说:“真的吗?真的可以这样吗?我真的可以转成记者?”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皮皮是新闻单位的秘书,虽也沾着“新闻”两个字,工作性质与待遇都与记者相差甚远。   “怎么不行?又不是没先例。何况,你现在不是也在修新闻专业的本科吗?学历资历都有了,当然可以转啦。那,你拿着我的相机,看好了,这是尼康的专业相机,镜头都是上万块钱的,你可得保管好了。我去找杜文光,让他给你开个实习记者证。就说我身体不好,需要你在业余时间给我帮帮忙,他肯定会答应的。你干是不干?如果不干我只好找小计了。”   “干!干!”   “行,你先看看资料吧。我知道的全在那儿了。对不起,你是不是用了香水?我得去吐了……妈呀,都三个月了,还是天天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卫青檀捂着口,往门外冲去。   3   人生在世,想不留下什么资料,太难了。   在皮皮生活的国度里,一个人的档案记录是从小学开始的。档案里会有升学考试的成绩,会有老师和学校的鉴定,会有文凭的证明、奖励证书、体检表格、入团入党的申请,以及转移组织关系的纪录。如果你不幸犯了严重的错误,页码则会翻倍:会有事由和诉状,会有证人口供,会有单位或法院的结论、处理意见、本人的申诉、检查,等等,等等。   所以关皮皮就不明白了。   为什么擅长写调查报告的卫青檀竟然弄不到一份关于贺兰静霆的像样资料。   文件夹里只有几份从过期报纸和考古杂志上复印下来采访,关于宋屺的。只有一次专访谈到了贺兰静霆,看前后文的暗示,还是因为那年贺兰静霆成功地识别出一批即将当作仿制品出境的国家一级文物,成为当年文物界的头条新闻。可贺兰静霆固执地拒绝采访,为了给新闻界一个交待,宋屺才破例多提了他几句。   正是这多提的几句,给了皮皮一些蛛丝马迹。   原来贺兰静霆从小跟着宋屺生活在琉璃厂,后来又跟他进了故宫博物院,帮他整理玉器,最后又跟着他住进北大,名为弟子实为养子。被国家表彰为“人民鉴赏家”的宋屺竟是个虔诚的居士,终身未婚,只收过两个学生。大弟子早年车祸故去,二弟子倒是学业有成,可是分配工作不到一年,却因“作风问题”被退了回来。那个年代,作风问题是大事儿。于是,二弟子背着处分被分配到一个穷乡僻壤的中学教书,从此默默无闻直至郁郁而终。此事虽与宋屺无关,宋屺却受了刺激,固执地认为弟子不教师之过也,愧为人师,发誓从此不再收任何学生。贺兰静霆便成了他唯一的衣钵传人。   看完所有的资料后,皮皮终于明白为什么贺兰静霆的资料那么少。   他没有上过学,一天也没有。   C城并不很大,C城博物馆也并不那么有名,专业背景如此显赫的贺兰静霆却悄悄地选择了在这里定居,是韬晦之计吗?   关皮皮灵机一动,拨了一个电话。   那边,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皮皮呀。”   “佩佩,”难得天下第一忙的张小姐有空,皮皮赶紧长话短说,“你认得市博物馆的人吗?”   “等等,好像认得一个,我给你查查看。”不过五秒钟,佩佩报了一个号码,“你找他吧,就说是我叫你来的。他在保安室,叫冯新华。”   “嗯嗯,记下了,谢谢。”   “没时间聊天,我正在采访。再见。”   “哎——”   那边的人风风火火地挂断了电话。   皮皮拔通了那个号码,是手机。   “喂,哪位?”   皮皮报了佩佩的名字,那人口气明显热情了:“您找我有事吗?”   “是这样,您认识贺兰静霆先生吗?”   “认识,不过不熟。他是顾问,白天很少来上班。”   “他通常是什么时候在博物馆?”   “晚上七点之后。”   “怎么,你们这里还有夜班啊?”   “嗯,博物馆的很多藏品白天都在展览,想做研究就只好晚上来咯。这里好些研究员都是晚上上班的。”   “能介绍我和他认识吗?”   “您是新闻单位的吧?”那人果然敏感。   “C城晚报。”   “没戏,他从不接待记者。”   “冯大哥,你帮帮我,好不好?”皮皮嗲声了。这一招她是从卫青檀那里学来的。别看卫青檀人高马大,声如宏钟,发起嗲来照样能腻死人。   那人沉吟片刻,说:“这样吧,今晚七点半你过来,我告诉你他在哪里,你自己想办法认识他吧。千万别说是报社的,说了绝对没戏了。”   “好的好的!谢谢大哥!”   放下电话,皮皮把上午堆积下来的例行工作赶紧做完,下了班,到楼下便利店买了一箱八宝粥,扛着它气喘吁吁地坐地铁、转公汽、坐轮渡、再转公汽,来到陶家麟的寝室。在全体男生愕然的目光中,皮皮像码头工人一样将八宝粥从肩上御下来,掏出书放到桌上,挥汗四顾,对着微微发窘的家麟灿然一笑:   “家麟,书在这儿,我有事,得马上走了。”   “吃了饭再走吧,什么事那么急?”   “我有采访任务。可能已经晚了,得七点半以前赶到博物馆。”皮皮把这话说得很响亮,故意让全寝室的男生都听见。私下里,她总觉得像家麟那样家世好、学业优秀的男生作了她这个走读大专女生的男朋友,有点亏了。在外人眼里,她再怎么努力也是个T湖大学的,跟C城大学不般配。岂知宿舍里的男生根本不在乎这个,大家都在抢着喝八宝粥。   “需要我帮什么忙吗?”家麟问,拾起桌上的自行车钥匙,“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不用,你好好学习,我过几天再来找你。”皮皮连连摆手,急匆匆地要走。   家麟还是执意送皮皮上了汽车。   两人在车站里等了十分钟,家麟忽然问:“皮皮,为什么每次你来,都走得那么急?”   “呃——”   皮皮哑然了。   这大约是第N次找借口逃离C大了。总之,每次一到校门口,看见那个球状的巨型石雕,再看着上面几个隶书大字:“团结、进取、严谨、求实”,森森然就有了恐惧感。好像这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好像这里不欢迎她。还有,和家麟熟识的人总是问她是哪个系的,她总得解释,她不是C大的,是T大的。然后她就尽量不提T大。著名的野鸡大学嘛,谁提谁耻辱。   皮皮觉得自己比较惨:她毕业于C城一中,排名第一的省重点。可是她没什么可骄傲的,因为成绩差。到了T湖大学,她成绩好了,又没什么可骄傲的,因为T湖大学太差。毕业到了人人羡慕的C城晚报,还骄傲不起来,因为她不是记者,只是行政人员。   总之,她到哪里都没做过正牌。正牌是什么感觉,她一次也没体会过。   这种怨念家麟是不会理解的。   就像她和家麟的人生,开始都是一样的,渐渐就千差万别了。   从幼儿园一直到初中,皮皮家与家麟家同住一个宿舍楼、门对门,住房面积与家庭收入几乎完全相等。皮皮爸是优秀工人、先进工作者。皮皮妈在幼儿园里当保育员。家麟爸在是厂里的技术员,妈妈是出纳。   后来,家麟的父母因为都有大学文凭,渐渐升职。爸爸变成了厂长,妈妈跳槽进了审计局,不几年功夫,就被提拔成处长。他们搬到与皮皮家一街之隔的“干部楼”里。住房面积顿时比他们大了四倍。皮皮家还在用蹲坑和淋浴的时候,家麟的家里已经开始用抽水马桶和浴缸了。皮皮和奶奶同睡一张破旧的棚子床;家麟则有自己专门的房间,睡席梦思,床单被套每周换两次。再往后,家麟爸调到工业厅当厅长;皮皮爸却下了岗,不得不每天四点半钟起床,扛着一个大包,徒步到两站路外的一条街上抢位置摆地摊卖杂志和盗版书。卖的杂志都不敢拿回来给皮皮看。   可是,两家的交情还是很好。逢年过节,陶家会打发家麟过来给“关叔叔”拜年、送年货。关家也会打发皮皮送一大篮子肉丸子、卤牛肉和豆瓣酱回去。家麟的全家都爱吃关奶奶亲手做的豆瓣酱,年复一年,乐此不疲。有一年家麟爸去俄罗斯考察三个月,知道那里除了鱼罐头和土豆就没什么可吃的了,还特地来央求关奶奶做一瓶豆瓣酱带去。关奶奶因此便一门心思地想用自己的豆瓣酱为皮皮开路,将她送到家麟家做媳妇。皮皮高中一毕业,奶奶就成日地在她耳边唠叨:“家麟这孩子多好啊。性情好,又知礼,能善待女孩子。皮皮呀,你若是做了他的妻子,以后可有享不完福哪!”   皮皮当然喜欢家麟。十几年中,她只和家麟伴过几次嘴,连一场像样的架都没吵过。她们之间没有起伏、没有眼泪、没有分离、没有守候、没有痴迷、也没有激情——一切都是淡淡的。   可是,皮皮觉得,她与家麟的恋爱从三岁合伙偷饼干时就开始了。每次过家家他们都是夫妻。十岁的时候他们甚至讨论过要生几个小孩、看完《射雕》他们又认定在水里淹死是最美的死法。家麟还向皮皮保证,虽然他动不动就挨妈妈的打,这辈子他绝不碰皮皮和他们的孩子一个手指。   四岁时的一天,家麟第一次把皮皮弄哭了。   原来过年的时候他收到很多压岁钱,便向皮皮炫耀。皮皮一分钱也没有,就哭了。为了安慰她,家麟只好把自己的压岁钱交给她。   他还保证以后把每年的压岁钱都交给她。   说话算话,压岁钱一直交到皮皮二十一岁。皮皮不要家麟还不乐意,硬要她拿着,说这是传统。   皮皮憎恨考试。尤其憎恨高考。   因为高考终于将他们分开了。   家麟以本校最高分进了C城大学国际贸易系。一向被认为是考不上大学的皮皮也考出了高于自己估计的成绩,够上三类本科。可是,那年头想上大学的人挤破脑袋了。在C城这个中学密集、竞争激烈的城市里,卡在线上的人多了去了,分数够了,进不进得了大学就全要靠关系。用本地的话说,要找人“递条子”。   皮皮度过了有生以来最为焦虑的一个夏天。   为了能递上条子,父母把所有的亲戚、亲戚的朋友、三姑六婆、七爷八舅的门路都找过了。全家砸锅卖铁地买礼物,一家一家地求,一家一家地送——也就是些水果和烟酒,不名贵,人家也不当回事,点了头,都说不能保证。忙碌了一整个夏天,爸妈的脸全都黑瘦了,一条路也没走通,一张条子也没递到。皮皮的档案还是被三类大学踢了出来,进了专科。早知如此,何必忙碌?皮皮的成绩远高于专科,这回皮皮爸死活也不答应让皮皮读她喜欢的新闻系,逼着她选了看似更实惠、更好找工作的行政管理。皮皮于是进了T湖大学。   T湖大学与C城大学,一个是人人皆知的“野鸡大学”,一个是全国著名的重点大学;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南。一趟车坐下来,要两个半小时。知道录取消息的那天晚上,皮皮独自伤心了一夜,知道自己和家麟不会像以前那样天天见面了。   开学那天,皮皮报完道,提着行李没精打采地往寝室的方向走。走着走着,面前一道阴影。她的肩膀忽然一轻,有人替她提起了双肩包。   抬头一看,是家麟。   皮皮呆住了。   那是一个炎热的秋季,梧桐树上蝉声咶噪。热气一波一波的散发着。家麟背着光站在她面前,一手插着短裤的荷包,一手拎着沉重无比的双肩包。修长的身影带给她一阵短暂的清凉。   见皮皮半天不说话,家麟“嗨”了一声,说:“皮皮,上次那个故事,你还没讲完哪。”   那一刻,家麟真是帅呆了。   4   皮皮一次也没去过C城博物馆,虽然她从小就在这个城市里长大,倒是上学时候天天路过它。也不知道是什么派的设计风格,整个博物馆看上去就像一具棺材,狭长的方形,死气沉沉的银灰色。报纸上说,博物馆曾经过数次翻修,里面的装饰和设施都极其考究,成了C城主要的对外窗口和文化标志。   可是,小时候,皮皮的爸妈却宁肯带她去公园也不去博物馆。还吓唬她说,博物馆里什么也没有,就有几具古代的棺材。后来他们又坦白说不去博物馆的主要原因是那里厕所不好。清一色的坐式马桶,很不习惯。   他们说得不错。   C城博物馆引以为傲的藏品正是战国墓葬和汉代古尸。此外,还有丰富的青铜器和玉器。   天已经完全黑了。轻雪无声,悄悄洒落。皮皮从汽车上下来,狠狠地用围巾将脖子又绕了一圈,看了看手表,八点整。冯新华正在门口的保安值班室里等她。   进了大门,迎面扑来一团暖气,一看旁边的温度计,二十六度。皮皮顿时觉得热了,赶紧脱下围巾和大衣。   不知是为了创收还是为了活跃地方文化,博物馆在晚间开了很多少儿学习班:美术班、陶艺班、书法班、朗诵班、围棋班等等、等等,各种层次的都有。孩子们从另一道门出入,嘻嘻哈哈、人来人往,加上一旁等候着的家长,十分热闹。   越过这道门便是博物管的行政区和库区。幽长的走廊顿时安静下来,淡黄的灯光洒在铮亮的地板上,足音跫跫,带着回声。在路上,冯新华介绍说:   “我们正在走向博物馆的库区。我是保安,希望你以人品担保你不会乱碰馆内的东西。”他指了指路边摆放的一尊佛像说:“别看它没放在展厅里,这个东西是宋代的。”   那是一个残破的头像,鼻子已经不见了,蓦然摆放在红木支架上,有股罕见的沧桑。   “想当年,红卫兵真是干了不少的坏事呢。”冯新华说道。   走廊上有几间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的,明亮的灯光从里面射出来。冯新华说得不错,这里果然有夜间上班的研究人员。   过了一会儿,冯新华忽然站住,说道:“我已经替你打听过了。最近A省博物馆和我们交换展出一批藏品,是明清时期的玉器。贺兰先生这一周都在库房里做研究。——库房马上就到了,进去之后和他怎么说,想好了吗?”   “嗯……我就说我是您的表妹,对古玉非常感兴趣,想请教他几个关于古玉方面的问题。行不?”   “嗯,这个主意不错。”   皮皮接下来的打算是,她以T湖大学中文系学生会的名义邀请贺兰静霆去作一个古玉知识的讲座。由于博物馆与地方文化教育部门有着密切的合作关系,一般不拒绝学校方面来的邀请。讲座结束之后,她会趁机对贺兰静霆说校报想对做一个简单的采访。校报发行量只有几百份,相信贺兰静霆不会介意。至于这个采访会不会“不慎”被外报转载,那就不好说了。   经过几道烦琐的安全检查,冯新华带着皮皮进了库房。   隔着一排巨大的收藏柜,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道人影,低声说:“他就在那里,去吧。”   不知为什么,皮皮突然有点紧张。她没有马上移步,而是躲在柜子后面观察了一下。   从背影上看,贺兰静霆是个年轻人。外面那么冷,他只穿着件质料很薄的亚麻衬衫,露出白皙的皮肤。个子有点瘦,却不纤弱。他比皮皮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干净,好像一块被人摩挲多年的羊脂白玉那样一尘不染。   库房由一组一组的藏柜组成的。空间很大,当中空出一大块地方,摆着古式的方桌和圈椅。四周散放着几组式样典雅、做工考究的螭纹沙发。贺兰静霆坐在一张靠窗的椅子上,手拿铅笔,对着红木茶几上的一只雕花玉杯,在素描本上轻轻地勾勒着。茶几上除了玉杯,还放着一只小号放大镜和一只雪茄烟大小的聚光电筒。   蓦然间,皮皮又闻到了早上那股深山木蕨的气味。她怔了怔,发现贺兰静霆的脊背忽地一凛,迅速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墨镜戴在眼上,转过身来,看着皮皮。   不等他开口,皮皮赶紧说:   “晚上好,贺兰先生。今天的雪真大啊!是不?只怕是这里百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雪了!想不到会在这里看见您。忘了介绍我自己,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学生,您的仰慕者,对古玉非常着迷。”   话说得太急,皮皮只觉唇干舌燥,不禁看了看贺兰静霆的反应。   贺兰静霆毫无反应。   关皮皮暗暗地想,如果这人摘掉墨镜,一定很好看,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诡异而阴骘,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半是挖苦,半是嘲弄。   她觉得,她很难把这个人与本年度的“文化十大好新闻”联系起来。至少从采访的角度来说,难度系数成几何状攀升,且不说这人究竟值不值得采访。   可是,皮皮的梦想不能这么快就破碎了!   她双眸一转,俯身去看那只玉杯:“啊!这只玉杯真精致!是汉代的吗?瞧这图案,是云雷纹吧?有这样手柄的玉杯真不多见呢!猛然一看,倒像是爱尔兰的啤酒杯。贺兰先生,我 能请教您几个问题吗?现在有点晚,不是很打扰吧?您能给我详细地解释一下什么是新山玉,什么是老山玉吗?还有,怎么确定一件玉器是古董而不是赝品?哦——您这放大镜真小巧,多少倍的?可以收缩吗?”   虽是热热闹闹的一顿开场白,皮皮却被自己拙劣的演技吓到了,有点怀疑是否真的能当好一个记者。   贺兰静霆半天不发话,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问:“你是——”   “我叫关皮皮,T湖大学毕业生。”她热情地和他握手,“认识您很高兴,请多多关照!”   他们的手刚刚握上,关皮皮猛觉一阵恶心,见旁边正好有只痰盂,便对着那只痰盂呕吐起来。一面吐,一面道歉:“对不起,我想我是吃坏了东西……”   贺兰静霆默默地看着她吐完,二话不说,忽然快步将她拽出库房,一直拽到自己的办公室。   然后递给她一杯水。   “……最近胃有点不舒服。”关皮皮的脸都吐白了,为了完成任务,对着贺兰静霆强笑。   “现在好些了?”他不笑,不为所动。   “好,好些了。”   “你一年挣多少工资?”   “呃?工资?”   “我们得谈谈赔偿的问题。”   “赔偿?”关皮皮莫名其妙,“什么赔偿?”   “你刚才是不是吐了?”   “是啊。”   “你吐哪儿了?”   “一只痰盂。”   “第一,那不是痰盂。第二,就算是痰盂,也是商代的痰盂。”贺兰静霆冷笑,“你知道人的胃液对青铜器的腐蚀力吗?”   “哦……”皮皮机零零地打了一个冷颤。可是她还是觉得反胃,便又低下头来,四处寻找痰盂。果然又从桌旁的地上找到一个,正要吐,见那痰盂是镂花的,底座闪闪发光,两端还刻着两条龙,好像是纯金的,便生生将反胃的东西又咽了回去:“……请问,这个痰盂是什么年代的?”   “唐代的。”   “这……这个呢?”她指着一个青瓷花瓶。   “元代的。”   然后她看见办公桌上有个大碗,大约是洗笔用的,形式朴素,估计不贵,便一把抱在手中。不料一秒之内,那碗又被贺兰静霆夺了回去:“别动这个,这也是唐代的。”   皮皮真的急了,跺跺脚,不顾三七二十一地对他叫道:“贺兰先生!我要吐了。您得找个东西让我吐!”   贺兰静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你为什么不直接吐在地上?”   5   在光洁铮亮的大理石地板上呕吐,是件令人羞愧的事。   皮皮只得跑出去,到厕所里吐得昏天黑地。吐到最后,两腿发软,竟连站起来都困难了。歇息片刻,她扶墙而出,发现贺兰静霆在门外等着她。   然后,他一把将摇摇欲坠的她从地上拎了起来:“你还能不能走?我带你去医院吧。”   “我……我在流血吗?”她的头一直垂着,很痛,鼻血一滴一滴地滴到地板上。   他将她打横抱起,穿过一道悬着编钟的长廊,从紧急出口下了楼。   皮皮仰头向天,看见楼梯口外有个宣传栏。很明亮的灯光射上玻璃板上。   里面写着:   “C城博物馆本年度先进工作者……”   她看见了贺兰静霆的名字。   皮皮的心里立即跳出若干新华体主题词:乐于助人、加班加点、兢兢业业、又红又专……   见他衣着朴素,她本来还想说“勤俭节约”,贺兰静霆抱着她走向停车场,打开一辆车的后门,将她塞了进去。   她把“勤俭节约”四个字从脑子里删掉了。   汽车在夜间无声地行驶。   皮皮在后座躺了一会儿,觉得好些了,坐起来,看了看车外,忽然一惊,问道:“你不是去医院?”   汽车正向城外行驶。   “不是。”贺兰静霆淡淡地回答。   “那你去哪里?”   “我家。”   “你家?为什么要去你家?”   “你不是要采访我吗?”   “我……我……”皮皮狡辩,“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采访你?”   “撒谎是一种能力,需要练习。”   读过访狼手册的人都知道陌生男人的家绝对去不得,可是,鉴于自己写了三年多的思想汇报都没被党组织接纳,皮皮认为,陌生男人和陌生的先进工作者,是有本质区别的。   过了一会儿,皮皮忽然问:“既然你的睛睛看不见,你靠什么开车?”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的眼睛看不见?”   “早上的时候。”   “早上?早上我没见过你。”   “贺兰先生,虽然你可能是训练有素,撒谎还是撒谎。”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继而无声无息地笑了,“是的,我有日盲症。白天看不见,晚上看得见。”   嗯——皮皮心中微微有些诧异。她觉得一个人如果白天什么也看不见,多少会觉得有点痛苦,或者郁闷。可是她没从贺兰静霆的话音里听出一丝的落寞,好像他天生如此,不必遗憾。   “日盲症?医学上有这种病吗?”   “就是夜盲症倒过来。”   “哦——”   “你觉得好些了吗?”他又问   “没有。”   她怔怔地望着窗外。   雪早已停了。夜很黑,天空却是暗紫色的。清辉中的一轮素月,好像一片悬浮在冰茶中的柠檬。远处的山峦飘着白雾,白雪裹住的树枝闪着珊瑚般的荧光。汽车正在以一种意想不到的高速向城外的山区行驶,速度之快,近乎滑翔。关皮皮对这座城市非常熟悉,熟悉到好像这是自己的第二个身体。城市的中央满布着餐馆、酒吧、舞厅、歌剧院、体育场和名目繁多的娱乐会所,是欲望的中心。越过十几道立交桥,到达城市的边缘,灯光少了,车辆少了,一切迅速安静下来。在那里,有贩毒、有打架、有抢劫、有各式各样的罪恶交易,充满了恐怖。   他们先在一片旷野中穿行,渐渐走入起伏不定的山路,一道道的树影巨兽般地扑过来,仿佛择人而噬。   皮皮知道贺兰静霆正带着她驶向本城最昂贵的住宅区:渌水山庄。里面有五十多座别墅分布在一座大山温暖的南麓——是离城区最近的郊区,山上有温泉、古松、森林、瀑布,山下有地铁、咖啡馆、植物园、高尔夫球场。所谓的人与自然的过渡带,所谓的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山,都指的是这里。   汽车在环山公路上飞快地爬升,皮皮只觉头脑阵阵昏眩。过了不久,忽然停住。贺兰静霆跳下来,拉开车门,皮皮的脚刚一落地,便看见一地乱雪,上面长满了一丛丛漩涡状的茅草。   贺兰静霆的房子居然是一套老式的四合院,朱漆的大门,屋顶的飞檐挑起来,铁马叮当,风铃微荡,半卷的竹帘,透着一缕微光。贺兰静霆一手掺着皮皮,一手掏出钥匙,打开了一把古老的铜锁。   “吱呀——”一声,木门缓缓张开,里面是一个清静的院落。当中一道假山,两旁种着梅花,被雪埋了一半。皮皮抬头一看,天空是四角的,屋顶上满是飘摇的枯草,说不出的清冷、说不出的萧索。   皮皮打量四周,有点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进了客厅,却又觉得没有走错。   客厅的摆设足以证明贺兰静霆收藏家的身份。   老式的家俱,四角包着铜皮。紫檀木的台桌上摆着青瓷花觚。墙上的字画墨迹莫辨、古意盎然。洁净的橡木地板,打着闪亮的光漆。只有靠窗的一组赤色沙发与整个房间的风格格格不入,像是刚从商场里买来的进口货。   皮皮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发现贺兰静霆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苹果。他很悠闲地坐在皮皮对面的沙发上,隔着花梨木茶几,用一把镶着碧玉的水果刀轻轻地削着苹果。   还满客气的。   削着削着,贺兰静霆的手忽地一抖,手指被刀削出一道小口,血立即涌了出来。在苹果上留下一道鲜红的印迹。   他好像没感觉到痛,继续专心地削苹果,姿势非常优雅。皮皮凝视着他的脸,觉得他的长相非常迷人,可惜戴着墨镜,无端端地添了一脸寒气,像总统的保镖,又像黑社会的杀手。   印迹越沁越深,渐渐变成铜铁般大小。   “你的手流血了。”皮皮说。   “嗯。”   他看了看苹果,没有介意,用刀将那沁了血的苹果切成四半。   递给她的那块,偏偏带着血迹。   可能他没注意到吧。皮皮不想显得太挑剔了,笑了笑,将苹果放到嘴里,嚼了嚼,咽了下去。   她发现贺兰静霆虽一直低着头,却很注意观察她。   “那么说,贺兰先生,您是优秀党员。”皮皮说。   “别客气,叫我贺兰静霆就好。”他很温和地纠正。   “贺兰……静霆,现在,我可以开始采访吗?”   “等等。”   他去了厨房,端来了一只碟子和一套西式的刀叉,镀银的,泛着寒光。   皮皮愣了愣,问:“贺兰先生,你还没吃饭吗?”   现在已经九点了。   “没有。”他说。   “晚上你打算吃什么?”   贺兰静霆想了想,忽然放下叉子,说:“我能先带你参观一个地方吗?”   “行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正打算参观你的房间呢!我想知道著名收藏家的房间会是什么样子!”皮皮笑眯眯地说。   “现在你觉得好些了?不想吐了?”贺兰静霆又问。   “完全好了,真是一阵一阵的。”   “跟我来。”   他引着她穿廊度院,出了后门。   其实贺兰静霆的四合院就在这座山的最高处,离山顶只有十几步之遥。院墙沿山而上,竟将包括山顶在内的一大片地方都围住了。   山顶有座八角小亭,亭边有个巨大的石台,围着汉白玉的栏杆,往下是陡峭的北坡。   走到石台上,贺兰静霆忽然问:“你喜欢这地方吗?”   “还行,有点阴森森的。”皮皮被山风吹得打了一个寒战。无端地,她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禁不住看了看贺兰静霆,腿亦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紧接着,她就发现石台的正中凿着一个井。   站在井边往下看,里面没有水,也不是很深。井壁是光滑的大理石,上面小,下面却很宽敞。清冷的月光笔直地照下来,井底十分明亮。   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把躺椅。   身边的贺兰静霆依然散发着深山木蕨的气息。   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他柔声说:“皮皮,今天晚上,你愿意陪我晒月亮吗?”   那声音充满蛊惑,他的手亦不知何时已搭在了她的腰上。   轻轻一推,皮皮就掉了下去。   6   皮皮掉下去的时候并没有摔着。因为她正好落在躺椅上,躺椅里装着弹簧。   可是,当她仰起头来,看见贺兰静霆亦随之翩跹而落时,就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脑中顿时闪出一幅老式侦探片的定格:自己赤身裸体地趴在井底,口吐鲜血,四肢散乱。话外音是刑警队长木然的描述:“死者女,未婚,二十岁右左,身穿……”   她不敢想下去,眼见贺兰静霆尚未站稳,毫不犹豫地出了手,向他身体的某个部位狠狠地踢了一脚!   面前人吃了痛,猝不及防地弯下腰去,重重地倒在躺椅上。   还没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脖子便被皮皮紧紧地掐住了。   淫贼、色狼、杀人犯……   皮皮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力道越来越大,手越收越拢,贺兰静霆挣扎了一下,便不动了。   原来,改写一个侦探片也挺容易。不到三秒钟,皮皮就由受害人变成了杀人者。   若不是月光很亮、井底很干净、躺在椅子上的人不难看,皮皮几乎要得幽闭恐怖症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敢松开手,仍是心跳如狂。害怕贺兰静霆突然苏醒,她用围巾将他的双手紧紧绑住,打了个死结,这才借着月光细细查看。   贺兰静霆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胸口的扣子被她扯开了,露出一道白皙的锁骨,有些瘦弱,却散发着一股男人身上特有的雄性气息。   生怕再看他两眼便会把持不住,再加之好奇心顿起,皮皮将他的眼镜一摘,不尤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其实贺兰静霆的眼睛和常人没什么不同,安静地闭着,也看不出什么特点。可是,皮皮觉得,摘掉眼镜的贺兰在幽微的月光下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气质,一种惊艳的感觉。   真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可惜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皮皮在心里摇头,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动脉。   没有呼吸,也没有脉博。   她顿时慌张了,俯下身去听他的心跳。   没有心跳。   片刻间,皮皮出了满满一头的冷汗。她一直以为躺在自己面前的贺兰静霆只是昏过去了。   不会吧!这位帅哥也太不经扁了吧?她没做什么啊,就是踢了他一脚,又掐了他一下,他怎么就,怎么就……死掉了呢?   一股凉意从她的脚趾一直爬到心脏,仿佛将心跳也冻住了。   皮皮对自己说,镇定,镇定。   没错。她遇到了色狼,她正当防卫。可是,皮皮并不想杀人啊。毕竟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何况,他还是位曾经给国家做出过杰出贡献的优秀党员。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   这么一想,皮皮立即替贺兰静霆找到了更多不死的理由:比如,从头到尾,贺兰静霆也没对她怎么样,还很客气地招待了她,替她削苹果。比如,在井台上,他只是轻轻地推了她一下。到时真要到警察面前,讲都讲不清,没准贺兰的家人知道了,还要告她个“故意伤害”呢。   贺兰静霆那么有钱,打起官司来,她一定吃亏。皮皮的家很穷,律师肯定请不起……   这些当然都不是令她心虚的最主要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是,皮皮觉得,像贺兰静霆这种长相、这种事业有成的男人,想要哪个女人,似乎不必那么费劲。就算他不要,送上门来的也一定很多。而皮皮自己,则实在太平常、太普通了,贺兰静霆怎么会对她起觊觎之心呢?   按照这个逻辑往下分析,皮皮甚至觉得,刚才贺兰也没推她,只是碰了她一下,她太敏感,急于防范,身子一倾,就往下跌。——也许他并没有什么恶意。   不敢再想下去,她赶紧给他做起了人工呼吸。   皮皮学过一点救生常识,当下双掌合拢,在“死人”的胸口上用力地按了三下,再对着他的嘴吹气。   一连做了三组,每组十次,没有反应。   她以手握拳,用力地捶击他的心脏。   没有反应。   皮皮的头皮一阵发麻,冷汗湿了一身。环视四周,她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井壁非常光滑,凭她一人之力,绝对不可能爬出去。她也不能报警,装手机的小包放在沙发上了。   这么荒凉的私人住宅,又在这高高的山顶上,大约经年也不会有访客的。   难不成,自己要和这个陌生人死在一处?   这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寒风,阴惨惨的,一直冷到骨子里去。皮皮越想越怕,愈发不敢懈怠,不但不停手,反而干得更加卖力了。   一下、两下、三下。   一直做了十一组,贺兰静霆的手指才突然微微地动了一下,紧接着,冰凉的嘴唇里呵出一丝暖气。她再接再励,继续往里吹气、按压、又抬起脸来观察他。   贺兰静霆的胸膛渐渐地开始起伏,却仍然一动不动地躺着。   “贺兰静霆,你要是没死,就说话吧!”   过了片刻,他眉头一蹙,闭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没法说话,我受伤了。”   皮皮松了一口气,同时,立即提高警惕,提高嗓门向他喝道:“贺兰静霆,你这披着羊皮的狼!老实交待,刚才你想干什么?”   贺兰静霆反驳:“我什么也没干。”   “为什么把我推到井里?”   “不是说,你想了解我的房间是什么样子吗?这就是我的房间。”   “那你也得好好说,干嘛要推我下去?你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到这个房间,除了跳下去,没别的办法。你总之是要往下跳的,不如我帮你一把。噢!噢!别踢我啦,我快没有生育能力了。”   “就你这坏蛋,还想生育!我让你断子绝孙!”   “好吧,你弄死我,我们双双死在这里。反正,没我的帮忙,你是爬不出去的。”   这话管用,皮皮立即不踢他了。   “解开围巾,勒得我的手挺难受。”   “呸!呸!休想!” 皮皮叫道。   他不理她,用口一点一点地咬开围巾上的结,将松掉的围巾一扔,扔到地上。   “别惹我,我练过武术,你不是我的对手!”皮皮想摆个架式出来,却发现井底很小,躺椅又很大,余下的地方,根本容纳不了一个人。   贺兰静霆轻轻地哼了一声,说:“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叫武术?”   然后,他坐了起来,从地上捡回眼镜戴上,开始一件一件地脱衣服。   皮皮愣了愣,傻眼了:“你……你干什么?”   “脱衣服,月光浴。”   “这么冷的天,你也脱吗?”她赶紧捂住眼睛,又将手指露出一道缝隙观察他。   “不算冷。”   “你……你多少穿一点儿吧!”皮皮的声音几乎是乞求了。   “为什么?”   “我……我是女的,男女有别……”   “你刚才那么踢我,我现在差不多也算是个女的啦。”他想了想,似乎觉得这是个合理的要求,说,“好吧,把那个浴巾递给我。”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皮皮发现躺椅的下面有个小柜子,她从里面拿出一条雪白的浴巾递给贺兰静霆。他转身过去,用浴巾围住下身,然后,怡然自得地躺在躺椅上,曲肱而枕,舒展着一双修长的腿。   月光淡淡地洒下来。   空气很冷,躺椅上的贺兰静霆看上去浑身冒着白气,好像在练某种内功,又好像在洗蒸汽浴,一副怡然自得、惬意无比的样子。   皮皮面红耳赤地斜睨着,遐想联翩。   过了一会儿,她猛然想起自己这次来渌水山庄的真正目的,不就是要采访这个人吗?现在两人独处一室,走也走不掉,真是大好的机会啊!   皮皮赶紧掏出口袋里的录音笔,问道:“贺兰先生,请问你为什么要月光浴?”   贺兰静霆没有回答,嫌她很吵,又不便发作。过了一会儿才说:“不为什么。一种爱好,一种习惯。”   搞新闻的人见怪不惊,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月光浴没什么新闻价值,充其量也就是一种养生运动,跟冬泳差不多。皮皮站累了,只好坐到他身边:“那么,你要晒多久?”   “一晚上。”   “一晚上?!”皮皮立即跳起来抗议:“那我怎么办?难道要我在这里陪你一晚上吗?”   不知为什么,也许他太容易被打倒了吧,皮皮并不害怕这个人,反而觉得今夜发生的事很有趣。   “要是不愿意,你就自己想办法出去吧。”他说。   “贺兰静霆!”   “叫我也没用。”懒洋洋的声音。   “看来你真是不想生育了!”皮皮又要向他挥拳,冷不防被他一拉,拉到躺椅上和他并排躺了下来。耳畔传来缓缓的声音:“为什么要急于出去?你不觉得今晚的月光很美吗?山上的蜡梅很香吗?还有远处风吹孔穴,草木折断的声音……   “积雪初融,春泉涌动的声音……”   “鼹鼠饮河、冰层破裂的声音……”   “水獭做梦、流星滑落的声音……”   “天籁如此动人,你应当珍惜这美妙的一刻,和我一起躺在这里,静下心来,细细品味。”   “哦……”皮皮神思飘渺了,被那如梦如幻的声音蛊惑了。   夜半更深,寒气逼人。皮皮虽然穿着羽绒袄,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冷战。握着录音笔的手,几乎冻僵掉了。   她吸了吸鼻子,发觉自己的手忽然被贺兰静霆握住了,十指扣拢,一股融融的暖意从指尖传了过来。   他们的脸几乎是挨着的,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皮皮想转过身去,却被他拽了回来,心不禁砰砰乱跳。   “你怕我?”他忽然说。   “不怕。”   “我可能会吃了你。”   “怎么吃?”   “先从脚趾头吃起,”他看着她,脸上浮出一抹幽深的笑意,“等快吃到头顶的时候,我会问你疼不疼。”   皮皮咯咯地笑起来了。笑到一半,又觉得头皮发麻,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他们并排地躺在椅子上,看着圆溜溜的井壁,看着天上的月亮。   过了一个小时,皮皮不耐烦了:“这井里有什么好呆的?多无聊啊。”   “很遗憾,确实没什么娱乐的东西。”贺兰静霆说。紧接着,他想起了什么,又道:“等等,我有一个短波收音机,你想听吗?”   他的手动了动,从躺椅下面拿出一个很小的收音机,打开开关,放出古典音乐。   皮皮接过收音机,将波段拧来拧去:“我看看有没有夜间谈心节目,以前有个‘潘多拉心理话’,FM1097,我挺爱听的。”   “不行,我得听音乐。谈心的节目很吵。”贺兰静霆一把夺过来,拧回原先的频道,降E大调小夜曲。   “这个台的音乐全是降E的,主持人真是有病呀有病。ABCDEFG,那么多调,他偏爱听这一种,还放个不休,真是吃多了撑的。”皮皮不甘心,在他耳边使劲地嘀咕。这个牢骚可不是皮皮发的,是皮皮以前一位音乐系的室友发的。作学生的时候,她也是天天与短波收间机为伴。   贺兰静霆不为所动,态度坚决:“我就爱听降E调的。”   “行,我让着你。”皮皮大度的放手,“我比较喜欢有道德优越感。”   “不不,我也喜欢有道德优越感。”贺兰静霆说,纤长的手指一拨,传来女性频道独有的声音,柔情万千,如春雨绵绵:   “——现在我们来接听一位来自杭州的听众,王小姐,你好。我是潘潘,这里是FM1097,潘多拉心理话。刚才我们谈到了女性之间的友谊,似乎是和男性很不相同的。王小姐,你想和大家分享你的经验吗?……”   这个栏目充斥了最最无厘头的心理学八卦。贺兰静霆恨不能用手堵住耳朵。皮皮心里一阵窃笑。   听了不到十分钟,贺兰静霆就打起了呵欠,似乎想睡了。他微微地翻了一个身,侧着脸,对着她。   啊啊啊,这可不能睡着了呀。皮皮连忙打开录音笔:“贺兰先生,现在我能采访你吗?”   “不能。”   “为什么?”   “鉴于你刚才的行为,你已丧失了这次机会。”   “那么,贺兰先生,送我回家。”   “再过两个小时。”   “我现在就要回家!”皮皮的嗓音提高了八度。   “请便,”他指了指井口,“我建议你光着脚爬,爬上去的可能性比较大。”   “你……你不帮我?”哑然了。   摇头,耸肩,很遗憾。   皮皮本已经坐了起来,听了这话,又“砰”地一声倒在躺椅上。她今天也很累啊,现在都疲倦得睁不开眼睛了:“好吧,我睡了。我早八点整上班,记得七点半叫醒我。”   说罢,将他身上的浴巾一拉,搭在自己的身上,“浴巾我得盖着,我冷。”   他愣了愣,意识到自己一丝不挂,脸居然腾地一下红了:“那,那我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   “我用你的围巾好了。”他拾起地上的围巾,围住自己的腰,又怡怡然地躺了下来。   皮皮无语了,恨恨地睡了。   半夜,皮皮醒过来,天外的月光依然清冷,贺兰静霆依然睡在她的身边。曲着身子,紧紧贴着她的羽绒袄,埋着头,睡得很熟。   她忍不住又有一点好奇。从小到大,皮皮从没有看见过男人的身体。就是家麟,十几年来,她也只在下暴雨的时候接触过一次。此后,从碰碰指头到牵手都经过了漫长的六年。   所以,机会难得,免费的生物课,皮皮低头下来,将他的身体细细地研究了一下。   嗯,还行,难得的标本啊……   月华如练,星光熠熠。皮皮发现贺兰静霆的颈子上挂着一块形式奇特的古玉,一头是圆的,镂空雕着花纹。一头是尖的,微微上挑,好像犬牙。皮皮暗暗地想,戴这样的玉,会舒服吗?那么尖,会不会戳到自己?不过,那玉质料极佳,润如雨过天青,在月辉中泛出一道清凉的幽光。   皮皮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发现自己合衣睡在一张很舒服的大床上,连鞋子都没有脱。   她走到客厅,发现贺兰静霆沐浴一新,西装革履,正在戴手表。   “如果想洗澡的话,你可以用我的浴室。”他说。   “呃……不了。”   她有点讪讪的。自己到洗手间去胡乱地洗了一把脸,漱了漱口。   “我送你到地铁车站。”他站了起来。   这回,他的手中有一根盲杖。他果然什么也看不见。   出门的时候皮皮记住了门牌号码:闲庭街56号。   他将盲杖拿到手中,却没怎么用,神态也不像瞎子那样犹疑。   “别送了,我自己可以走。”   “下山的路很长。”   他们并肩走了一段,贺兰敬霆一直默默地跟着她,不紧不慢,神态从容。   “我不相信你什么也看不见,至少可以看见一点光吧?”皮皮说。   “什么光也看不见。”   “那你晚上的视力是多少?”   “1.5。”   “这么说,其实你晚上是不必戴眼镜的。”   “嗯。”   “那你为什么又要戴?不麻烦吗?”   “不麻烦,习惯了。”   到了车站,皮皮掏出车票正要和他告别,迟疑了一下,忽然壮着胆子问道:“贺兰先生,你……是人吗?”   蓦然间,贺兰静霆的眼角浮出一道笑纹,笑纹迅速隐去了。他低头沉默了片刻,好像在思考什么才是合适的答案。然后,抬起头,淡淡地说:   “我不是人,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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